我常常凝視這個又像文字又像圖像的符號,覺得很像在簡訊上或Skype上收到學生寄來的資訊。資訊有時候是文字,有時候也常常夾雜著“表情”的圖像符號。 一顆紅色破碎的心,代表“失望”或“傷心”;一張微笑的臉,表示“開心”、“滿意”。這些圖形有時候的確比複雜啰嗦的文字更有圖像思考的直接性。 漢字造字法中本來有“會意”一項。“會意”在漢字系統中特別可以連結文字與圖像的共同關係,也就是古人説的“書畫同源”。 人類使用圖像與文字各有不同的功能,很多人擔心現代年輕人過度使用圖像,會導致文字沒落。 我沒有那麼悲觀。漢民族的文字與圖像在漫長文明中相輔相成,彼此激蕩互動,很像現代數位資訊上文字與圖像互用的關係,也許是新一代表意方式的萌芽,不必特別為此過度憂慮。 文字與圖像互相聯結的例子,在現實生活中其實常常見到。例如廁所或盥洗室,區分男女性別時當然可以用文字,在門上寫一個“男”或一個“女”。但在現實生活中,廁所標誌男女性別的方法卻常用圖像而不用文字:女廁所用“耳環”、“裙子”或“高跟鞋”,男廁所用“禮帽”、“鬍鬚”或“手杖”;女廁所用“粉紅”,男廁所用“深藍”。物件和色彩都可以是圖像思考,有時候比文字直接。 我在台灣原住民社區看過廁所用男女性器官木雕來區分的,也許更接近古代初民造字之初的圖像的直接。我們現在寫“祖先”的“祖”,古代沒有“示”字邊,商周古文都寫作“且”,就是一根男性陽具圖像。對原住民木雕大驚小怪,恰好也誤解了古人的大膽直接。 山東莒縣淩陽河大汶口黑陶尊器表的符號是圖像還是文字,是一個字還是一個短句?都還值得思索。 太陽,一個永恒的圓,從山峰雲端或洶湧的大海波濤中升起。有人認為這個符號就是表達“黎明”、“日出”的“旦”這個古字。元旦的“旦”,是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一直到今天,漢字的“旦”還是有明顯的圖像性,只是原來的圓太陽為了書寫方便,“破圓為方”變成直線構成的方形而已。 解讀上古初民的文字符號,其實也很像今天青少年玩的“火星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數千年的漢字傳統一路走來有清楚的傳承軌跡,一直到今天的“簡訊”“表情”符號,並沒有像保守者認為的那麼離“經”叛“道”,反而很可以使我們再次思考漢字始終具備活力的秘密(有多少古文字如埃及、美索不達米亞,早已消失滅亡)。 漢字是現存幾乎唯一的象形文字,“象形”是建立在視覺的會意基礎上。 我們今天熟悉的歐美語言,甚至亞洲的新語言(原來受漢字影響的韓文、越南文),大多都成為拼音文字。 在歐美,常常看到學童學習語言有“朗讀”、“記誦”的習慣,訓練依靠聽覺掌握拼音的準確。漢字的語文訓練比較沒有這種課程。漢字依靠視覺,在視覺裏,圖像的會意變得非常重要。圖像思考也使漢文化趨向快速結論式的綜合能力,與拼音文字靠聽覺記音的分析能力,可能決定了兩種文化思維的基本不同走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