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波磔與飛檐 漢隸水準線條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3-02 14:56:31 | 出版社: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隸書的美,

建立在“波磔”一根線條的悠揚流動,

如同漢民族建築以飛檐架構視覺最主要的美感印象。

書法史上有一個專有名詞“波磔”,用來形容隸書水準線條的飛揚律動,以及尾端筆勢揚起出鋒的美學。

漢代視覺美學上的 時代標誌

用毛筆在竹簡或木片寫字,水準線條被竹簡縱向的纖維影響,一般來説,橫向的水準線遇到纖維阻礙就會用力。通過纖維阻礙,筆勢越到尾端也會越重。這種用筆現象在秦隸簡牘中已經看出。

漢代隸書更明顯地發展了水準線條的重要性。

漢字從篆書“破圓為方”成為隸書之後,方型漢字構成的兩個最主要因素就是“橫平”與“豎直”。而在竹簡上,“橫平”的重要性顯然遠遠超過“豎直”。

從居延、敦煌出土的漢簡上的筆勢來看,水準線條有時是垂直線條的兩倍或三倍。“豎直”線條也常因為毛筆筆鋒被纖維干擾,而不容易表現,因此,漢簡隸書裏的“豎直”線條常常刻意寫成彎曲狀態,以避免竹簡垂直纖維的破壞。

毛筆與竹簡彼此找到一種互動關係,建立漢代隸書美學的獨特風格。

漢代隸書不只確立了水準線條的重要性,也同時開始修飾、美化這一條水準線,形成“波磔”這一漢代視覺美學上獨特的時代標誌。

“波磔”如同中國建築裏的“飛檐”——建築學者稱為“凹曲屋面”。利用往上升起的鬥拱,把屋宇尾端拉長而且起翹,如同鳥飛翔時張開的翅翼,形成東方建築特有的飛檐美感。

建築學者從遺址考證,漢代是形成“凹曲屋面”的時代。

因此,漢字隸書裏的水準“波磔”,與建築上同樣強調水準飛揚的“飛檐”,是同一個時間完成的時代美學特徵。

漢代木結構飛檐建築影響到廣大的東亞地區,日本、南韓、越南、泰國的傳統建築,都可以觀察到不同程度的屋檐飛張起翹的現象。

歐洲的建築長時間追求向上垂直線的上升,中世紀歌德式大教堂用尖拱(pointed arch)、交叉肋拱(ribbed vault)、飛扶拱(flying buttresses)交互作用,使得建築本體不斷拉高,使觀賞者的視覺震撼于垂直線的陡峻上升,挑戰地心引力的偉大。

漢代水準美學影響下的建築,在兩千年間沒有發展垂直上升的野心,卻用屋檐下一座一座鬥拱,把水準屋檐拉長、拉遠,在尾端微微拉高起翹,如同漢代隸書的書寫者,手中的毛筆緩和地通過一絲一絲竹木纖維的障礙,完成流動飛揚漂亮的一條水準“波磔”。


東方美學上對水準線移動的傳統,在隸書“波磔”、建築“飛檐”、戲劇“雲手”和“跑圓場”都能找到共同的印證。

書法美學不一定只與繪畫有關,也許從建築或戲劇上更能相互理解。

“波磔”的書寫還有一種形容是“蠶頭雁尾”。“蠶頭”指的是水準線條的起點。寫隸書的人都熟悉,水準起筆應該從左往右畫線,但是隸書一起筆卻是從右往左的逆勢,筆鋒往上再下壓,轉一個圈,形成一個像“蠶頭”的頓捺,然後毛筆才繼續往右移動。

寫隸書的人都知道,水準“波磔”不是一根平板無變化、像用尺畫出來的橫線。隸書“波磔”運動時必須轉筆使筆鋒聚集,到達水準線中段,慢慢拱起,像極了建築飛檐中央的拱起部分。然後筆鋒下捺,越來越重,再慢慢挑起,仍然用轉筆的方式使筆鋒向右出鋒,形成一個逐漸上揚的“雁尾”,也就是建築飛檐尾端的檐牙高啄的“出鋒”形式。

隸書的美,建立在“波磔”一根線條的悠揚流動,如同漢民族建築以飛檐架構視覺最主要的美感印象。

《詩經》裏有“作廟翼翼”的形容,巨大建築有飛張的屋宇,如同鳥翼飛揚,美學的印象在文學描述裏已經存在。

如今走進奈良法隆寺古建築群,或走進北京紫禁城建築群,一重一重橫向飛揚律動的飛檐,如波濤起伏,如鳥展翼,平行于地平線,對天有些微嚮往,這一條飛檐的線,常常就使人想起了漢簡上一條一條的美麗“波磔”。

在西安的碑林看“曹全碑”,水準“波磔”連成字與字之間的橫向呼應,也讓人想起古建築的飛檐。

石刻隸書“石門頌”, 開闊雄健的氣勢

“曹全”、“禮器”、“乙瑛”、“史晨”這些隸書的典型範本,因為都是官方有教化目的設立的石碑,隸書字體雖然“波磔”明顯,但比起漢簡上墨跡的書寫,線條的自由奔放,律動感的個人表現,已大受限制。

石刻隸書到了“熹平石經”,因為等於是官方制定的教科書版本,字體就更規矩森嚴,完全失去了漢簡手寫隸書的活潑開闊。

石刻隸書除了少數像“交趾都尉沈君墓神道碑”,還保留了手書“波磔”飛揚的藝術性,一般來説,多只能在拓片上學習間架結構,看不出筆勢轉鋒的細節,因此也不容易體會漢代隸書美學的精髓。

近代大量漢簡的出土,正可以彌補這一缺點。


漢代石刻隸書中也有一些擺脫官方制式字體的特例,例如極為許多書家稱讚的“石門頌”。

近代提倡北碑書法的康有為,曾盛讚“石門頌”,認為“膽怯者不能寫,力弱者不能寫”,可以想見“石門頌”開闊雄健的氣勢。台灣近代書法家臺靜農先生的書法也多得力於“石門頌”。

“石門頌”是東漢建和二年(西元一四八年)開通褒斜石道之後,漢中太守王升書寫刻在摩崖上的字跡。“摩崖”與一般石碑不同,“摩崖”是利用一塊自然的山石岩壁,略微處理之後直接刻字,在凹凸不平的山壁上,沒有太多人工修飾,字跡與岩石紋理交錯,筆畫線條也隨岩壁凹凸變化起伏,形成人工與天然之間鬼斧神工般的牽制。許多“摩崖”又刻在陡峻險絕的峭壁懸崖上,下臨深谷巨壑,或飛瀑急湍,激流險灘,文字書法也似乎被山水逼出雄健崛傲的頑強氣勢。

在漢隸刻石書法中,“石門頌”特別筆勢恢宏開張,線條的緊勁連綿,波動跌宕,都與“乙瑛”、“曹全”大不相同。甚至在“石門頌”中有許多字不按規矩,可以誇張地拉長筆畫,特意鋪張線條的氣勢。

一九六七年因為修水壩,原來在山壁上的“石門頌”被鑿下,保存到漢中博物館。“摩崖”原來在自然山水間的特殊視覺美感,當然一定程度受到了改變。

漢代書法也許要從簡牘、石碑、摩崖、帛書幾個方面一起來看,才能還原隸書在三百年間發展的全貌。

隸書“波磔”的水準線條在唐楷裏消失了,但是一個時代總結的美麗符號卻留在建築物上。看到日本的寺廟,看到王大閎在國父紀念館設計的飛檐起翹的張揚,還是會連接到久遠的漢字隸書“波磔”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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