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新

　　有一條著名的經濟學原理，叫做“格雷欣法則”，即劣幣驅逐良幣。實際價值高的貨幣（良幣）被熔化、收藏或輸出而退出流通領域，而實際價值低的貨幣（劣幣）反而充斥市場，後來泛指類似經濟現象。據説16世紀英國巨賈托馬斯·格雷欣最早發現，因此以他命名。但是，中國台灣經濟史研究專家賴建誠經過詳細考證，説這是一個誤會，格雷欣從來沒有明確説過這個問題，而真正分析過這個原理的哥白尼卻被忽視了。

　　暫且擱置誰是原理的真正發現者。事實上，早在西元前5-前4世紀的古希臘就有過劣幣驅逐良幣的記載，13世紀的法國也有類似的記錄，但直到16世紀的英國成為普遍現象才被歸納總結。亨利八世窮兵黷武，造成國庫空虛，解決措施之一就是利用鑄幣降低成色，強行規定好錢和爛錢購買力相同，從中撈取財富。這就造成了英國貨幣的大幅貶值。瑪麗一世和伊麗莎白一世都希圖解決這個問題，但內政乏力，靠增加稅收、搜刮民眾已近竭澤而漁，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外債籌措。托馬斯·格雷欣就是在這種背景中出現的。

　　賴建誠近作《王室與巨賈》副標題名為“格雷欣爵士與都鐸王朝的外債籌措”，很明顯，這本書圍繞著格雷欣的個人經歷，探討都鐸王朝解決債務危機的途徑，閱後發現，它還擴展到了重商主義興起的背景、金融勢力的崛起以及歐洲各國的博弈格局。賴建誠的考據來源廣泛，主要來自歷史記載、傳記作品、個人手稿、私函等，在相互的比對中盡力去偽存真，厘清事實，語言則平易樸實，全書整體風格顯得學術不晦澀，嚴謹不枯燥。

　　格雷欣家族並非貴族，第四代的威廉、理查德、約翰三人經商獲利後，接著往政治路線攀爬，理查德獲得爵位，並與約翰先後任職倫敦市長，格雷欣家族是亨利八世的債主。本書主角托馬斯含著金湯匙出生，繼承父輩事業，與英國王室自然關係密切，這是他被挑中擔任代理人的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格雷欣家族在歐洲商業圈的地位和人脈。金融集團是強勢的賣方市場，借錢給西班牙、法國還是英國，全都他們説了算。有了錢才好辦事，仗就能打贏，打贏了才有錢還債，以後更方便借錢。王室代理人可不是好當的，就算女王陛下也“刷不了臉”，當時的英國相對還很弱，何況一攤子舊債還沒能還呢。能不能借到錢，主要得看國家有無清償實力，要以海關稅收或者倫敦財政，還有代理人自家的財團作擔保。

　　格雷欣把自己身家都壓上去了，難道就是為了王室情誼嗎？當然不可能。一方面是以服務來換取政治地位和貴族身份，另一方面是借此拓展財團的海外貿易。歸根結締，這是權力和金錢的聯盟，雖然王室是更有力量的掌控方，但格雷欣憑藉御用商人這個頭銜的號召力所得到的經營特許權，還有各種難以明説的潛在利益。16世紀是從中世紀晚期進入近現代，也是進入重商主義和産業革命的準備階段。都鐸王朝，特別是伊麗莎白一世時期，西班牙走向衰落，而英國逐漸上升，為即將形成的“日不落國”奠定了基礎。格雷欣從中斡旋的幾次成功借款以及延後還款，對於穩定英國經濟肯定起到了作用，但賴建誠指出，這種作用不宜過分誇大，很多歷史學家的看法不夠準確。本文開頭所説的“格雷欣法則”，就是因為英國經濟學家Henry Macleod在《政治經濟學要義》中的誤用而流傳開來的。另外，關於學界普遍認可的格雷欣操縱匯率市場的問題，賴建誠提出了異議，通過各種數據對比，無論是格雷欣或者其他英國財團，還是當時的英國財政，都不具備挑戰歐陸金融集團的經濟能力。所以記載于格雷欣手稿的這部分內容，只可能是一個設想，當時英國政府並未採納。

　　如何評價托馬斯·格雷欣？賴建誠説：“格雷欣是支撐性的柱子而非主體架構。”這話算得上是一種恰當的歷史定位。16世紀下半葉英國經濟回升，主要是兩位女王勤儉避戰、重拾信心的功勞，格雷欣在其中並未扮演太明顯的實質性的角色。不過，作為重商主義代表人物，對格雷欣的研究以及延伸解讀，是窺視當時歷史風貌的一個很好的入口。

　　書名：《王室與巨賈》

　　作者：賴建誠

　　出版社：浙江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