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雞三吃, 屬於外公的記憶
- 發佈時間:2016-02-21 03:00:15 來源:經濟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飲食最高明的地方不在色香味,而是它承載了親情和歲月
我家過年的飯桌上有一道神奇的一雞三吃,能把普天同慶的春節變成情緒洶湧的懷舊時刻。
這道菜説難不難,雞肉燉湯、雞內臟爆炒、雞血紅燒,是我外公的看家菜。
記憶中的味道總是能讓人展開時光之旅,科學實驗甚至精確地表明,嗅覺和味覺的記憶能夠把我們帶回更小的時候——語言喚起的記憶大多在11歲至25歲期間形成,而嗅覺和味覺引發的回憶集中在6歲至10歲。所以,一小塊瑪德琳蛋糕能讓普魯斯特回憶起在姨媽家度過的週末,一雞三吃讓我想起的就是在外公家度過的童年時光。説來也巧,我一直到小學三年級才離開外公家,正好是這個年紀。
在我記憶裏,外公外婆似乎很早就退休了。他們家住在一個離城區很遠的單位自建房裏。那是一棟漂亮的6層黃色小樓,住著12戶人家。小樓旁的山上是分給這12戶人的田地,樓後的半山腰上,有幾家人搭起了雞棚,養了很多雞鴨鵝,一派田園風光。
小時候最歡樂的時刻是週末到外公外婆家去,就好像到世外桃源撒歡兒一樣。春天在山上摘蒲公英,挖野胡蘿蔔,流了鼻血趕緊拿苦蒿草塞住;夏天跟著外公外婆去長江邊釣魚,外公自製的小馬鈴薯魚餌香的不得了,他一邊烤我一邊偷吃,覺得當條小魚也挺幸福;秋天山地裏會結出不太甜的桔子和酸溜溜的葡萄;到了冬天,我和姐姐生起炭火,熬糖稀、烤馬鈴薯。
到了春節,外公總是早早起床燒熱炭盆,把小馬鈴薯埋在外側的炭灰底下,用炭火慢慢地煨著。等我和姐姐起床,吃過噴香的烤馬鈴薯,就仰首挺胸地跟著外公去抓雞。
當晚最倒楣或者説最幸運的那只雞是很早就確定的,通常都是最肥最大的那只母雞。來到雞棚,抓出來一看,喲,老熟雞,今年它下的雞蛋我們都親手撿過好多次。可一到過年,外公還是毫不手軟地把它拎了出來。
平常笑瞇瞇的外公是個利落的廚子。他只需用一隻手握著雞翅膀,另一隻手拔去雞脖子上的毛,提起菜刀,一刀下去,就割斷了母雞的喉嚨。這時候,我可顧不上感慨人類的殘忍,必須眼疾手快地捧著一個盛了鹽水的小碗,把寶貴的雞血一滴不灑地接住。
時間會讓雞血慢慢凝固成血旺,外公喜歡拿它跟翠綠的韭菜一起紅燒。熱湯一燙,雞血就會收縮成鈍角的小方塊,表皮皺皺巴巴的,口感卻極其柔韌與嫩滑,遠不是現在火鍋餐廳裏棱角分明、色澤晦暗、身份不明的血豆腐可以比擬的。
接著,外公會把雞肝雞心雞腸雞胗,切成小片後拿調料腌上。開席前從泡菜罈子裏摸出泡椒泡姜泡蒜泡蘿蔔,先爆香花椒油和郫縣豆瓣,下雞雜和泡菜一炒,就是酸辣爽脆的泡菜雞雜。
那只肥母雞清理乾淨後放進砂鍋,再放上些木耳、香菇,咕嘟咕嘟地燉上幾個小時,滿屋飄香。等晚上再放上黑油油的紅薯粉同煮,我和姐姐能吃一大碗。那香味,現在這些所謂的土雞完全比不了。
什麼時候,這種味道就消失了呢?似乎是2003年,外公突發腦溢血,自顧不暇,也就不再養雞。每年也有一雞三吃,但味道似乎不一樣了。後來,外公去世,我也留在北京工作。如今各地禁止現宰活禽,只能在超市買到鮮雞或者速凍雞,雞血就不要想了,燉好的雞肉味同嚼蠟,燉出的湯清湯寡水。盒裝的雞內臟也許是太多的緣故,吃起來也不是那個味兒了。可是只要回重慶過年,燉雞湯、炒雞雜還是要吃的,一邊吃,一邊回憶外公的手藝。
去年底,我回了一趟老家,去給外公上墳。當年鮮亮的黃房子斑駁老舊,幾成危房,山地早荒了,雞棚也廢棄了,聽説連住在房子裏的人也換了好幾撥。上墳回來那天晚上,媽媽正好燉了一鍋粉條雞湯。喝著湯,跟外婆説起當年,聽力不好的外婆自顧自地説起外公特別喜歡吃涼拌茄子,吃麵能吃一大盆,早上起來就要喝一杯酒。突然,她指著我3歲的女兒説:“你小時候就長她這個樣子,你外公看到她不曉得好歡喜。你外公最喜歡你了。”我鼻子一酸,在外公墳前都沒有掉的眼淚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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