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底下無新事，金融世界亦如此。挑動世界慾望之火的鬱金香，謝了又開，已在這個經濟的世界裏輪迴了兩千餘年。英國金融專家鮑勃·斯瓦盧普的《金融危機簡史：2000年來的投機、狂熱與崩潰》，講述古羅馬時代至今的金融危機浪潮，透過表像解構亙古不變的金融危機之因，即人性。作者指出，不論金融危機從何開始、怎樣演繹，又如何慢慢收局，人性都是幕後隱形推手。

　　古羅馬的金融“智慧”

　　現代金融學許多理論，早已被古人洞悉，且玩得遊刃有餘。古羅馬，“奧古斯都”大帝屋大維以強硬的政治手腕平息帝國內外紛爭後，通過稅制改革，增加政府開支和加大貨幣供應治療羅馬千瘡百孔的經濟。鼎盛年間，他向民眾發放現金的額度相當於今天的750億美元，一時間國內經濟形勢大好。奧古斯都以最赤裸和直接的方式刺激經濟，短期內取得良好的效果，但在製造通脹的同時也掏空國庫，埋下了通縮伏筆。

　　這段時期，羅馬人的理性頭腦被不斷上升的經濟增長預期衝昏。民眾以較低的成本取得貸款，購買房産，而後享受房價上漲帶來的紅利，一場曠日持久的資本炒作故事逐波上演，直至虛高的價格難以為繼。

　　奧古斯都政策的後遺症在西元33年的金融大恐慌中全面爆發，經濟繁榮假像被打回原形，民眾損失慘重。此時，奧古斯都已經“完美謝幕”，要由他的繼任者收拾亂攤子，同時還要面對一道政治難題，即已然抬高的公共開支如何縮減，如何讓既得利益者收起慾望的口袋，而不橫生是非，一個失去了金融穩定性的政府，如何彰顯自己的地位權威？政治上同屋大維一樣強硬的提庇留沒有奧古斯都的好運氣，他無法維持政府的鉅額開支，不得不改革各種政策，收緊金融口袋，同時還用政治大手掠奪了一批貴族的資産。隨著羅馬經濟的去杠桿化，經濟網路癱瘓，系統性危機出現，提庇留民心盡失。提庇留高壓下的通縮，給民眾帶來的影響不亞於快速通脹，當實體經濟失去資金的魂魄，資金血液斷流，對整個社會造成的影響十分致命。

　　“紅鯔魚”們的邀約

　　書中，作者著重挖掘人性，指出推動經濟社會興衰枯榮，金融危機週而复始最深根源來自人性。作者認為，人類的理性是有限的，首先，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人們更期望能立即兌現眼前利益，而不會著眼長遠；其二，受社會環境影響人們會形成不同經驗，這种經驗為人們提供的往往是經不起推敲的規律認知，而非科學的決策依據；其三，人的社會屬性決定人們會在集體行動中失去判斷力，陷入群盲狀態。這種集體性盲動，如同洪水般會一波波淹沒人們的知識理性，讓聰明的頭腦做出愚蠢的決策。縱觀歷史上的金融危機，都有公眾“從善如流”的身影。古羅馬“奧古斯都”時代，人們非理性追逐紅鯔魚，使價格與價值嚴重背離；17世紀的荷蘭，鬱金香被追捧到高高在上的位置；19世紀80年代，君子蘭成為中國物質樸素年代盛開的一株奇葩……

　　個人的理性何其有限，在現實世界中鮮有人能戰勝“流俗”，當市場失控，供需失衡，構建在無數假設條件基礎上的經濟規律無法起效時，人們轉而寄望政府能用有形的手，遏制市場的瘋狂，讓經濟發展回歸常態。然而，這又恰恰陷入一種悖論，其實每次市場嚴重失靈的背後，在相當程度上都離不開政府的有形操作。資本之所以前仆後繼涌入流通市場，製造出那麼多泡沫，往往與政府脫不開干系，比如政府通過升降利息調控市場，開動印鈔機印製大把鈔票，放鬆政策監管以及培育壟斷，干預自由競爭等。

　　“飲鴆止渴”的遊戲

　　理論上講，任何一個政府，都是匯集一批理性頭腦的精英聚所，為什麼本應作為糾偏市場“理性人”存在的政府，也會犯下一次次非理性錯誤，成為金融危機背後的推手？

　　具有公共情懷的“大政府”，同樣會戴著一副近視鏡審視社會經濟發展。在他們眼中，經濟發展如同其任期那麼短暫，光鮮亮麗的業績遠比放棄眼前利益，成就繼任者更為划算。這是大到國家元首，小到城市市長，都難以跳脫出的困局。如同現代股份公司的運營者，在選擇放棄短期經濟收益成就公司長期發展還是在本年度會計報表中打出漂亮數字時的誘惑，毫無疑問，後者當然更具誘惑。

　　慾火中燒加上渴望政績，共同構築起一個非理性世界。當泡沫在陽光下一層層散去，露出發展凋敝、實體經濟千瘡百孔的原形，一些經濟學家則開始了事後諸葛亮的偉大行程，他們提點江山、激昂文字，尋找當初經濟必然崩潰的原因，探討救贖之道。然而，這種後知的智慧，只為人們多提供了一條發泄心中怨氣的渠道，卻沒能成為提點人們避免重蹈上次金融危機覆轍的金玉良言。即使在四週都是鏡子的房間裏，人們依然會不自覺地重復以前的種種醜形，這是人性使然。

　　《金融危機簡史》作者試圖為2000年來生生不息的金融危機尋找破解之方，但縱觀全書，本該成為“最後一章”的內容無疑是全書最薄弱的環節。作者甚至自己也底氣不足，更多提到對金融系統的認知和大而化之的解決方案，並沒有觸及這張錯綜複雜的金融網路最本質的東西，比如體制困境、人心貪婪。其實，截至目前，我們尚未生出戰勝本性的智慧，政府層面也需要更系統、更全面的解決方案。如果能夠放下近視鏡，拿起望遠鏡，著眼于國家乃至全球的百年發展大計，不僅金融領域鬱積千年的難題會找到一條導流渠，連同環境污染、公地悲劇等難題，也將有解決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