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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事實孤兒"調查:貧窮不是唯一原因

  • 發佈時間:2015-09-12 06:31:31  來源:光明網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一份調研報告的文字稿擺在孫磊的桌前,她拿起筆,逐一掃過每個文字,一遍又一遍。

  這份《陜西省事實孤兒調查報告》,是由陜西婦女兒童發展基金會聘請西北大學專家帶領研究生團隊,歷時數月,走訪貧困縣(區),對事實孤兒群體進行調研後形成的。學者們將那些父母沒有雙亡,但沒有能力、或沒有意願撫育的兒童,稱為“事實無人撫養兒童”,簡稱“事實孤兒”。

  “他們的境況與孤兒類似,但由於政策缺失,他們不能享受到國家的孤兒福利政策。”孫磊解釋道。

  作為陜西婦女兒童發展基金會的秘書長,2011年起,孫磊與團隊成員便開始設立事實孤兒的公益救助項目。4年間,他們走訪了陜西6個縣,指導基層婦聯採集了1049名事實孤兒的數據。

  樣本走訪

  母親患尿毒症 父親不知去向 6歲小女孩已經會做飯

  2009年11月19日,經省民政廳批准,陜西婦女兒童發展基金會成立。有基金會工作經歷的孫磊擔任秘書長。

  陜西婦女兒童發展基金會是陜西唯一一家以農村貧困婦女兒童和困境婦女兒童為主要服務對象的公募基金會。他們很快把關注的重點之一放在“事實無人撫養兒童”身上。

  在陜南,小毛7歲的世界裏,“媽媽”是家門口紅色鐵門上,那個頭大、身子小、扎著兩根直辮子的粉筆畫。父親早逝,母親離家,小毛只能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爺爺年齡大了,幹不動農活,一家人靠著政府低保維持生計。來了外人,更多時候,小毛總躲在奶奶身後,時不時,他會警惕地盯著陌生人看。他顯得有些害羞,總把臉藏在作業本後面,偶有探頭,露出淘氣的笑容,然後又縮回去。

  作業本上,小毛用鉛筆畫了三個人:一個有辮子、穿裙子,另一個大腦袋、頭頂有三根頭髮,在二人中間那個“小不點”,小毛頗為認真地指著説,那是我。“娃心重,想他爸他媽就畫。”爺爺説。

  蒲城的一個小女孩才6歲,她已經會做飯,當她站在板凳上,身子才略微高過爐臺。她倒油,奶奶生火,就這樣,一頓飯就湊合出來。

  吃過飯,女孩會主動把屋子掃乾淨,然後回到母親身邊。她母親患有尿毒症,多年前,她已經不知父親的去向,家人只知道,早年她父親曾參與過傳銷,之後,不知生死。

  住在這個女孩家幾公里外的另一名10歲女生銀銀,最愛的玩具是一根跳繩,飯後,銀銀拉著一頭,大伯拉著另一頭,二人如此般拔河,嬉戲,這是銀銀最快樂的時光。身後,那間破舊的老房子是銀銀和大伯的家。銀銀的父親因為癌症去世,母親遠走改嫁,已經喪失勞動能力的大伯無兒無女,銀銀便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但現實問題是,銀銀畢竟大了,再這樣住下去,有些不合適。對於基金會員工的提醒,她大伯沉默良久,搖頭後,説“能有啥辦法。”在孫磊看來,上述的孩子都應算孤兒,他們的父母或病、或殘、或失蹤、又或正在服刑,已無法盡到責任,應享受國家對於孤兒的福利政策。

  關於孤兒福利政策,陜西始終走在全國前列。按照現行規定,寄養在福利機構的孤兒,政府每人每月最低會發放1000元的養育金,散落在民間的孤兒最低每人每月會發放800元。

  但按照規定,上述孩子並不屬於孤兒。享受“孤兒”福利必須:一、未滿十八歲;二、能出具父母兩方均已死亡的證明。

  兩張死亡證明,區分了處於同等狀況下孩子的世界。有關部門告訴孫磊,這件事本該政府管起來,但究竟有多少人,沒人知道,“基層工作隊伍任務太重,沒有精力和時間將這個底子弄清,如果你們來做,我們非常支援。”

  “我們為什麼不能幫幫這些孩子。”孫磊和團隊成員萌發著開展此項公益項目的衝動。

  調研數據

  超七成的“事實孤兒”跟爺爺奶奶一起過

  孫磊和調研團隊發現,造成事實孤兒的原因,不僅僅因為貧窮。

  基金會調查的淳化、南鄭、岐山、蒲城、漢陰和丹鳳6個縣中,南鄭和岐山不屬於貧困縣。而經過調研後得出的另一個數字值得探究,凡是勞務人口輸出的大縣,事實孤兒的人數就會特別高。“只要有外出打工,就會存在這樣的現象。”孫磊説。

  調查中發現,男人一旦死亡或者殘疾,女人多數會留下孩子,獨自離開這個家。

  與很多基層婦聯幹部交談中,孫磊似乎找到了答案:農村不比城市,即使在現在,男人依舊是家裏的頂梁柱,是“天”。沒工作的女人結婚後,只盼著男人在外掙錢,把錢拿回家。只要人還在,留在村裏的女人再苦再累,都能撐起這個家。但如果這個“天”沒了或塌了,女人的希望、未來也跟著沒了。

  “那為什麼母親走時,不帶走孩子,這种女人的心是不是特別狠。”身為母親的孫磊也曾有疑問。

  多名基層幹部説,在農村的文化裏,孩子是男人家的人,女人沒能力帶走,女人也不能帶走,“帶走了,男人家會跟她拼命。”“她要重組家庭,帶個孩子,也不方便。”

  調查報告展示了這樣一組數字:父親死亡,母親改嫁或離家出走的,佔調查數字的91%。

  父母的無力撫養或失于責任,孩子只能留給老人和親戚。在調查報告中,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事實孤兒”,初中生約佔78.4%,小學生約佔75.5%。而這種“失責”給孩子留下永久的痛。

  父母離異後,曉曉的父親便出走,至今無法聯繫,她只能隨爺爺奶奶一起居住。小屋中櫃子裏,那張一寸證件照淹沒在諸多雜物中。那是父母給她留下的唯一物品。患有半身不遂的爺爺提醒來調研的工作人員,“別給娃提她爸她媽,娃心裏不好受。”

  關於父母,很少有人見過王超哭,他不許家人提,更不許外人議論。有人涉及類似話題時,他就會扭頭跑遠,回望的眼神讓孫磊難忘。

  這個淳化縣的男孩平時不愛説話,頭總是低著。面對志願者的提問,王超更在乎他的襪子,由於爛了口子,右腳拇指總露在外面,訪談中,王超時不時拽拽襪子頭,想讓腳趾頭縮回襪子裏,但沒過多久,腳趾頭又出來了。

  “這些孩子特別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哪怕是衣服爛個口子,書包帶斷了都會影響到他們,再大一點的,如果父母有殘疾,他們會顯得很緊張,有時也有點煩躁……”孫磊説。

  調研數據也支援這樣的判斷:受訪的約有70%的初中生、58.9%的小學生會經常或偶爾感覺恐懼;經常或偶爾感覺自己和別的孩子不同的事實孤兒,初中生約佔85.1%,小學生約佔47.3%;約有90.5%的初中生和71.2%的小學生經常或偶爾羨慕別的同學能見到自己的父母……

  在志願者調研中,洋洋算是“事實孤兒”中的另類。孫磊第一次遇見她時,她正與其他孩子在操場上追逐玩耍,“像只活潑的小兔子”。洋洋的概念中沒有媽媽,只有奶奶。她出生後不久,奶奶在路邊撿到了他。奶奶有兩個智障的兒子,一直討不到老婆,奶奶就把她撿回家,給其中一個兒子認作女兒。

  雖説“爸爸”和叔叔腦袋“不靈光”,但對她很好,加上奶奶的疼愛,洋洋説,她很幸福。

  “不像家裏原本有父母或父母去世了、媽媽出走了,對孩子心靈打擊很大。”對比諸多事實孤兒,孫磊反覺得洋洋是幸運的。

  探索試點

  興平市開始試點“事實孤兒”至少月補300元

  孫磊一直有個擔心。她説,籌集的資金是今年有,明年就不一定有,如果資金不到位,一些學生第二年繼續上學就成了問題。

  2012年,孫磊和事實孤兒資助人一起趕往淳化縣看望一個10歲的男孩。進村時,男孩70多歲的奶奶正在地裏幹活。在男孩家,爺爺躺在炕上,腿已經不能動。

  男孩和爺爺住在一棟很破舊的土房裏,屋裏很黑,下雨時,房頂還漏水。男孩才上四年級,已經有了輟學的念頭。“我要回家照顧我爺爺奶奶,我爺爺不能動,奶奶還要下地幹活,得有人照顧。”男孩説出不上學的理由。

  孫磊和來訪的資助人一再叮囑男孩的爺爺奶奶和村幹部,“村裏幫幫他家,再苦、再難也要讓這孩子上學。”後來聽説,男孩還是離開家,選擇出去打工。

  還有個10歲的男孩,父母離異後,父親不知去向,母親去了南方打工,他則住在了留守兒童中心。男孩家庭條件不錯,平時還有零用錢,但愛拿別人東西,在近1年時間內,屢教不改。

  “是不是怨媽媽?”留守兒童中心的工作人員猜測他的想法,“他可能是在宣泄。”

  男孩想了半天,回答不是。工作人員還是説服了孩子的母親,讓她回來一趟。男孩的母親回來了,陪了三天后,至今,男孩再無“偷盜”。

  今年3月8日,陜西婦女兒童發展基金召集了從事心理諮詢、社區服務等工作的15家公益組織開會研討,他們希望有更多組織加入進來,解決“事實孤兒”存在的現實問題。

  與此同時,《陜西省事實孤兒調查報告》也提交到參會的省民政廳福利處的領導手上。孫磊説,她希望這份報告能引起政府的重視,“如果這些孩子能納入政府制度性救助體系,我們就有更多精力去籌集更多的錢,支援更多專業的社會組織為事實孤兒提供服務。”

  2014年年底,陜西省民政部門正式下發《關於開展困境兒童分類保障制度建設試點工作的通知》,今年起,興平市已開始試點,對所有符合標準的“事實孤兒”和貧困兒童每人每月發放不低於300元的基本生活補助。

  “雖然這是個開始,但已邁出了一大步。”根據掌握的情況推算,全省可能有事實孤兒1.87萬。

  通過行走與發現,更多人知道了這些活在“孤兒”的邊緣的孩子。除了讓他們吃飽、穿暖、有學上以外,孫磊覺得,還應更多關注他們的心理成長,“試想一下,如果這些孩子在成長中存在嚴重的心理問題,等他們長大後,童年的陰影會對他們、對社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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