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一天,就要講一天”
- 發佈時間:2015-08-26 06:29:02 來源:經濟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人物小傳
鄭福來是新中國第一任盧溝橋鎮鎮長,是“七七事變”的親歷者。64年來,只要有時間,他就到盧溝橋上做義務講解,接待過70多個國家的外賓和數以萬計的參觀者,這位“鎮長講解員”還時常去軍營、政府機構和企事業單位義務演講。鄭福來也是一位耐心的“師傅”,他收抗戰雕塑園講解員張妍為徒,將自己的講解經驗傾囊相授。
8月20日17時,陽光依然刺眼。宛平城邊,盧溝橋上,一位穿著深色短袖襯衫的老人,在一群孩子的簇擁下緩緩走來。“宛平城墻上的彈坑是誰炸的?幹了這麼多壞事的是什麼人?”“日本鬼子!”語調蒼老的提問,稚嫩中透著清脆的回答,讓過往的遊客駐足凝聽。
這位給孩子們作講解的老人,就是新中國北京市豐台區盧溝橋鎮第一任鎮長鄭福來。世居盧溝橋西橋頭的他,已經84歲高齡,目睹了“七七事變”的血雨腥風,親歷了抗戰的艱辛歲月。64年來,只要有時間,他就到盧溝橋上作義務講解,接待過70多個國家的外賓和數以萬計的參觀者。如今,他仍堅持不懈地用一個親歷者的講述,傳承著民族的記憶。
記憶
幾百年的風吹雨打,盧溝橋上的石板路早已凹凸不平。鄭福來臉上一道道風霜雕刻出的紋路,同樣深刻而醒目。
從盧溝橋西橋頭西行百米,就是鄭福來的家。門前只隔一條小馬路的岱王廟,曾是二十九軍守橋官兵的駐地,“七七事變”後成了日軍的兵營。
鄭福來記得,二十九軍駐防時,一隊隊士兵排著隊唱著歌打他家門口經過,在附近的空地上操練大刀。明晃晃的大刀上下翻飛,刀把上的紅綢子隨風飄舞,一個個小夥兒特光彩!因為爺爺時常幫駐軍做雜務,小福來也跟著出入兵營,“當兵的還給我戧面饅頭吃。”
1937年7月7日夜,槍炮聲把年僅6歲的小福來從夢中驚醒,“也許又是小日本演習呢。”他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天亮了,他想背著新買的書包去私塾上學,卻被父親一把拽住:“還上什麼學?!日本人打進城了!”
懵懂的孩子並不懂得這句話的意思。當他溜出家門,看到街坊四鄰的大爺大媽們湊在一起小聲議論著什麼,不遠處有人號啕大哭。原來,頭一天還一起玩耍的鄰家小哥哥四春子,被落下的炮彈炸開了肚子,沒送進醫院就斷了氣。“要是沒死,他也將近90歲了。”回憶起那一幕,老人眼圈仍然泛紅。
在槍聲炮火中,膽大的小福來在門口看著二十九軍增援宛平城。附近的工人、農民都幫著修築工事,用盛糧食的麻袋灌上沙子,碼在要道路口。
因為離駐軍近,炮彈不時落到房前屋後,奶奶讓他頂著鍋蓋跑,和母親妹妹一路逃往長辛店鎮、河北保定。走過長辛店時,他們看見,一個小樹林中停放著保家衛國犧牲將士的遺體。母親蒙上了他的眼睛,悄悄告訴他,其中好多人你都認識。
北平淪陷後,缺吃少穿的鄭家人作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回家!
鄭福來永遠無法忘記歸途中的所見所聞。“到處都是屍體。”説完這句話,老人沉默半晌,渾濁的雙眼凝望遠方。路上,大人們叮囑:“閉上眼睛拉著大人的衣襟走路!”好奇心讓他悄悄睜開眼:到處是土坑廢墟,還有成堆的死人,“全是被日軍殺死的無辜百姓。”盧溝橋西橋頭站上了拿著刺刀的日本兵。
鄭福來清楚地記得,曉月碑亭後,13人被日軍集體殺害;吳振山的二叔經過日本崗哨沒給鬼子行禮,被一刺刀捅死;郭均的爺爺在河灘撿柴火,被日軍試新槍打死;金輝到河裏打魚,鬼子硬説他是八路軍,放狼狗把他咬死了;村中婦女被日軍強姦的更不在少數……
侵略軍在宛平城裏為所欲為:村民不得隨意出村,見到日本人必須鞠躬;糧食、布匹、棉花、煤油,特別是藥,都被控制起來,老百姓只能吃發黴的雜糧磨成的“共和面”,有時連這都買不到;銅鐵要上交,連木箱上的合頁都被收走;為了活命,鄉親們只能挖野菜、吃樹葉。
但八路軍遊擊隊和當地居民一直與日軍進行鬥爭。遊擊隊神出鬼沒,今兒端了日偽軍的炮樓,明兒把據點的鬼子殺了。“面對強敵,中華民族始終不屈不撓!”鄭福來説。
捍衛
作為抗日戰爭的親歷者,鄭福來不管颳風下雨,還是烈日嚴寒,只要有空,都會到盧溝橋上為遊客講解抗戰史。他也一直儘自己所能,精心呵護著與歷史有關的一磚一瓦。
新中國成立後,鄭福來已經是個大小夥子了。世居於此的他一直在盧溝橋、長辛店一帶工作,擔任過盧溝橋鎮鎮長。
鄭福來第一次作解説,是1951年接待美國友好人士、著名記者愛波斯坦,“我給他講‘七七事變’,又帶他看了城墻上日本人留下的彈痕。”
為讓後人記住這段歷史,此後鄭福來找了很多老人,蒐集他們當年的所見所聞,豐富自己的解説材料。他找到曾經在日偽收容所裏看門的范大爺,了解到當時收容所裏潮濕人多,連餓帶病死了300多人。因為有病沒藥治、肚裏沒食,生靈涂炭。村裏的老人擼樹葉挖野菜,時常見到倒地而亡的屍體。每次講到這些,老人都難掩悲憤之情。
補充了眾多“老人言”,自學了盧溝橋、宛平城的歷史,鄭福來的講述中,多了“七七事變”前日軍包藏禍心的種種試探,有了時任宛平縣長王冷齋和駐軍營長金振中與日軍的鬥智鬥勇。“雨季時,永定河水大浪滔天,盧溝橋是通往南方各省的咽喉要道,北邊不遠就是平漢鐵路橋……”只要鄭福來一開腔,人們的注意力就會立刻被吸引過來。
在盧溝橋地區,鄭福來非常有威望。幾十年來,他一直儘自己所能,精心呵護著與歷史有關的一磚一瓦。“鄭哥是我們鎮長,老百姓對他挺佩服!”老鄰居張耀眼中的鄭哥,沒私心、工作特別認真負責,“他的子女,沒一個到工廠、機關工作的,名額都讓給街坊四鄰。”
宛平城墻上的彈痕、豁口是日軍侵略的鐵證。解放後大搞養豬業,有人要拆城磚壘豬圈。“不行,一塊都不行!”鄭福來嚴厲制止。宛平城城墻幾次大修,他在一線監督工程進展,並特意請示主管領導,把城墻上的彈坑彈痕保留了下來。
作為抗日戰爭的親歷者,出於對這段歷史的敬重,鄭福來不管颳風下雨,還是烈日嚴寒,只要有空,都會到盧溝橋上為遊客講解抗戰史。盧溝橋,從東走到西266.5米;宛平城,從東走到西640米。這段近1公里的路,鄭福來風雨無阻地走了64年。
曾經有一個日本人來參觀,在村西指著不遠的岱王廟問:這是什麼地方?鄭福來告訴他:“這曾是日軍的軍營。我小時候經常看到日本人排著隊從這裡出發,到處殺人,無惡不作!”那人説:“我們日本人不會無故殺人的!”他的意思是,中國人不反抗他們就不會殺人。“野狼到你家裏撒野,強盜到你家裏搶劫,你反不反抗?”鄭老毫不留情地反駁,那個日本人直點頭,“你説得對!”
堅守
“那段苦難而不屈的歷史一直印在我的腦子裏,我活一天就要講一天,能活到100歲,我就講到100歲!”
如今,鄭福來是遠近聞名的“鎮長講解員”,眾多國內外參觀者慕名而來;他時常去軍營、政府機構和企事業單位義務演講。只要有人邀請,老人絕不推脫,也從不收一分錢。2010年8月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5週年時,他在一個月時間裏接待了40余家國內外媒體。鄭福來説,這是他作為親歷者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有一次老人乘坐計程車,司機得知目的地是宛平城時,自豪地説:“我年輕時去參觀過,一位鎮長給我義務講解抗戰史,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鄭老安靜地聽著司機深情的回憶,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鎮長講解員”的聲名越傳越遠,越傳越響,成了盧溝橋的一個標誌。如今,他已是耄耋之年,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但仍堅持每天往返盧溝橋,為遊客義務講解。只要是講抗戰故事,老人從不喊累。
“有人問我,為什麼這麼多年還要講,還是放不下?”鄭福來道出心裏話,“我老了,受過了,我眼看著日本人的侵略罪行,那種歷史不能重演。我有義務、有責任讓年輕人記住這段慘痛的歷史,接受愛國主義教育。所以堅持啊,必須堅持!”
“他對這件事特別認真。”鄭福來的弟弟鄭福龍對老人的這份堅持體會很深。也許正因為有了這份執著,這位耄耋老人依然耳聰目明。
除了作講解,鄭福來還是一位耐心的“師傅”。生於1987年的張妍是鄭老前不久收的“徒弟”,她是土生土長的盧溝橋人,在抗戰雕塑園當講解員。老人把自己的講解經驗傾囊相授,叮囑她“不光講盧溝橋的歷史文化,還要有那段抗戰史”。比如,面對小學生要多講一些小故事,講盧溝橋的傳説或者抗戰英雄人物;面對軍人就重點講當年的軍人是如何流血犧牲的;跟日本人講的時候必須如實講侵略罪行,也必須得講我們願意和日本人民友好的態度……
張妍學得很認真;“老人講解經驗非常豐富,他把他的經驗,遇到過的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問題告訴我,教我如何去應答。老人想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留下來,讓我們繼續去講述。還經常督促我,要多讀書多看報。”
採訪一結束,鄭老又到盧溝橋上去做講解了。“那段苦難而不屈的歷史一直印在我的腦子裏,我活一天就要講一天,能活到100歲,我就講到100歲!既然承諾我就堅持到底!”老人説,這麼做不為別的,就為了讓國人能牢記這段歷史,奮發圖強!令他感到欣慰的是,那段血淚史就像宛平城上的彈痕,已經深深地刻印在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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