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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淇與吳興華:“借”詩躥紅

  • 發佈時間:2015-07-18 01:30:55  來源:科技日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人物紀事

  1940年,宋淇畢業于燕京大學西語系。1949年移居香港,任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研究中心主任,與吳興華、夏志清、張愛玲、錢鐘書等人有深交。宋淇筆名很多,但以林以亮最為人們熟知。

  吳興華生于1921年,早慧,多才。中學畢業,十五歲的吳興華即在上海《新詩月刊》發表長詩《森林的沉默》。16歲考入燕京大學西語系,精通英語,又不同程度掌握了法、意、德等外語。

  吳興華特別重視友情。他最要好的朋友是宋淇、張芝聯、孫道臨。他們相識于燕京大學,因志趣相投而成為知音、密友。

  吳興華和宋淇的友誼純潔無暇,非同尋常。在吳興華心目中,宋淇是他信賴的兄長,頭號知音。對吳興華,宋淇也極為賞識、關心。在吳興華一家經濟困頓時,宋淇給予了雪中送炭的援助。

  宋淇赴港後,以“林以亮”為筆名亮相文壇。在《林以亮詩話》中他説,吳興華在寄給他一封錄有王安石一首詩的信後,兩人便斷絕了聯繫。宋淇兒子宋以朗告訴我們,“事實卻不是這樣”。事實是,之後,吳興華又給宋淇寫了12封信。

  《林以亮詩話》中提及的吳興華給宋淇的信內容如下:“你知不知道王荊公的這一段詩?我覺得整個舊詩領域內很難找到如此悲哀的句子,比豪斯曼引彌爾頓的那句有過之無不及。詩是這樣的:願為武陵輕薄兒,生當開元天寶時,鬥雞走狗過一生,天地興亡兩不知。你是解人,一定明白我喜愛這段詩的心理。”

  既然此後吳興華仍有書信寄給宋淇,後者為何説這封信就是吳興華給自己的最後一封信呢?對此,宋以朗做了如下推測:

  “我覺得父親(宋淇)只是在編劇。你看一部電影,總希望最後一場戲會有些弦外之音,這樣才可以不斷回味。實際上,吳興華寫給我父親的最後一封信是寫自己新婚,但你這樣照實説,讀者不會覺得有意思,所以我猜父親便故意借王安石的詩來營造意境氣氛,讓吳興華的所謂最後一封信可以融入時代的大背景,使讀者‘盪氣迴腸’一下。”

  推測不無道理,但畢竟是推測。

  如果説宋淇這一次的“編劇”無傷大雅的話,那麼另外兩次的“編劇”似乎有些不厚道了。

  吳興華去世後,宋淇曾在給錢鐘書的信中錄了吳興華的一首詩:

  哀樂相尋劇可憐,故都喬木又風煙。

  銅仙去國三千歲,錦瑟留人五十弦。

  北裏笙歌猶昨日,西臺披發憶當年。

  蓬萊弱水今清淺,輸與麻姑一愴然。

  錢鐘書以為這是宋淇作品,在回信中大加讚賞:

  “與兄交近四十年,不知兄作舊詩如此工妙,自愧有眼無珠,不識才人多能,亦克善藏若虛,真人不露相,故使弟不盲於心而盲于目耳。尊作對仗聲律無不圓妥,而蘊藉風流,與古為新,蓋作手而兼行家矣。欣喜讚嘆,望多為之。”

  宋以朗説,他父親宋淇在信中明明説這是亡友吳興華作品,是錢鐘書誤把吳郎當宋郎了。我想,如果真是錢鐘書粗心大意弄錯了作者,宋淇也該回函澄清吧。而他卻將錯就錯,默認錢鐘書的“誤會”並將其“欣喜讚嘆”照單全收,這妥當嗎?

  就算這一次是因了錢鐘書的疏忽。那麼另一次,他把吳興華五首十四行詩完全當做自己的作品收入《林以亮詩話》,責任就全在他自己了。夏志清在為《林以亮詩話》作序時,稱這五首十四行為“傳世之作”。可見這幾首詩代表了吳興華創作的最高水準。後來宋淇在《詩的創作與道路》中,重申這五首“傳世之作”是他“林以亮”所作,言之鑿鑿,不容置辯。而他兒子宋以朗在《宋淇傳奇》一書中指出:“這也不是事實”。宋以朗説:“這組詩原題作《自我教育》,其實是吳興華在1943年寫的,他當時告訴父親:‘我相信詩中非常準確地呈現出來的東西是散文裏沒法説的,它們是代表著我詩歌進展中最可紀念的一個階段。我有一個預感,這回我真走上正路了,以後即使改變,也只是修改,而絕不可能是捨棄現在的途徑。’”

  從這段話可知,這五首十四行正是吳興華心愛之作。而好友去世後,宋淇竟將這幾首詩據為己有,無異於奪人所愛了。

  宋以朗澄清了事實,但他也為父親的不光彩行為作了辯護:“我明白我父親不是想把吳興華的詩據為己有,而是他心底根本沒將‘林以亮’當成自己一個人。我父親有數十個筆名,‘林以亮’只是一個角色,但這角色有某種特殊的意義,它既代表了作為‘天生詩人’的孫道臨,也象徵了吳興華和他自己,即是説,‘林以亮’是三位一體的位格,是他和他的朋友的共同暗號。另外,也許他在1955年寫《詩的創作與道路》時,覺得應該以第一人稱角度去描述才能加強那五首詩的重要性,所以便沒有提及原作者的身份。反正都是‘編劇’技巧而已,就像吳興華那封引用王安石詩的所謂最後一封信。”

  這番辯護雖用心良苦卻沒有絲毫説服力。我們知道,宋淇就是林以亮,林以亮就是宋淇。那麼,宋淇把吳興華的詩署上“林以亮”大名發表,就是不折不扣的剽竊。因為宋淇從來沒有在公開的場合承認,這個筆名如宋以朗所説“既代表了作為‘天生詩人’的孫道臨,也象徵了吳興華和他自己”。

  吳興華視宋淇即林以亮為頭號知音,終生密友,他曾在信中對宋淇説:“親愛的朋友,我常想在我一生不多的幸運事件中,我之認識你可以算是最大的。你所有意無意給我的幫助,已不是我一輩子所能還得清。而我現在還正年輕,將來事不敢想,只有希望能永遠保持著你純潔偉大的人格,將來説不定還有別的強似我的人需要你的指導與援引。”

  倘若吳興華知道,他去世後,宋淇竟會將他心愛之作據為己有,從錢鐘書那裏沽來“蘊藉風流,與古為新”之名,從夏志清那裏釣來“傳世之作”之譽,他對這位有著“純潔偉大的人格”的朋友還會這麼敬仰這麼信賴嗎?

  從宋淇和吳興華的往來書信中可看出,兩人情同手足,關係非同尋常。可宋淇生前竟從未在兒子宋以朗面前談及這位友人。直到宋淇去世後,宋以朗才從朋友那裏獲悉父親還有這樣一位密友。後來因整理張愛玲信件,宋以朗偶然找到62封吳興華給宋淇的信。宋淇將吳興華代表作據為己有這件事這才浮出水面。宋淇曾在兒子面前談到他青年時代的好友孫道臨、錢鐘書等,獨獨不談最要好的吳興華,這恐怕不是偶然。

  宋以朗説,這不過是他父親“編劇的藝術”。我想,雖説人生如戲,但人生到底不是戲。那麼,把“瞞天過海”“偷梁換柱”的“編劇”技巧移植到生活中來,恐怕既傷害了友人,也影響了自己的聲譽。如果説,宋淇的詩名曾獲錢鐘書激賞,也得夏志清盛讚,那不過是因為他奪友所愛,“借”詩躥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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