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週末見習記者 李含

　　競爭激烈的外賣O2O市場，少不了商家之間你來我往的較量。6月18日，知乎網上的一篇爆料《如何評價美團外賣商家版強殺競爭對手的商家版App進程？》，將美團外賣推上了風口浪尖。

　　撰寫該爆料文章的程式員指出，美團外賣商家Android版APP中存在封殺競爭對手APP的代碼，並貼出了相關代碼的詳細內容；而被封殺的APP，分別屬於餓了麼、大眾點評、淘點點、百度外賣4家企業。

　　“美團並未使用很高深的技術來判斷後臺運作進程來選擇殺死長期不運作的App，而是直接用Hardcode寫死了四款App……並不是為了讓自己App運作更流暢而殺死別的App，而是直接封殺競對的App。”該程式員表示。

　　有觀點認為，美團外賣的這種做法，屬於不正當競爭；甚至有知乎網友將美團外賣的這種行為，類比于3Q大戰軟體間相互影響的做法。

　　不完美的技術解決方案

　　事件發生之後，美團公司副總裁王慧文(外賣事業部負責人)在6月18日晚9時許，給出了詳細的回應。

　　王慧文稱，這段代碼是在2014年7月10日提交的，原因在於美團外賣的工程師發現，部分Android系統上的APP在連接藍芽印表機時，如果藍芽印表機被其他APP佔用，則需要重啟印表機；而通過後臺結束其他APP進程的做法，“能減少商家操作，也不會給同行業務帶來實質上的損害”。

　　“這個邏輯僅出現在使用Android+藍芽印表機組合的商家端，且在APP獲取不到藍芽連接的情況下才會觸發。”王慧文解釋，這種在後臺結束其他競爭對手APP的做法，並非不分情況、一併適用的；他還表示，使用Android+藍芽印表機的商家數佔全部美團外賣商家數的5.8%，再考慮到跟同行商家重合率、觸發條件等諸多因素，涉及到的商家比例會更低。

　　對於這段代碼，王慧文認為是“年輕工程師在技術難題前束手無策情況下的不完美解決方案”，“已經全量發版更新掉了這段代碼”；並稱“美團一直秉承尊重市場秩序公平競爭的原則”，“如果這段代碼給同行們造成了困擾，我們深表歉意”。

　　而編寫此段代碼的工程師也出面表態，稱自己“學藝不精，所知甚窄”，才會想到用這種辦法來解決技術難題，並強調該代碼只有在“藍芽端口被其他APP佔用了的時候才會調用”，並且“現在的APP都寫有後臺自啟代碼”，這些被關閉的APP馬上能後臺再啟動，只是解除了藍芽佔用問題。

　　對於美團外賣這樣的技術解決方案，一位外賣O2O業界人士表示，如果在後臺關閉其他外賣APP程式的話，有可能會造成外賣延遲送達、甚至漏單的情況，影響用戶體驗。

　　“外賣APP都會遇到藍芽列印衝突的問題，而這一個問題也並不是沒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一般的做法是，在用戶反覆嘗試連接印表機失敗後，提示用戶連接失敗請重啟印表機或者藍芽模組再嘗試連接。”該業界人士表示。

　　一位知乎網友在評論此事時指出，外賣商戶很多家，但通過對多家外賣APP的測試後，發現只有美團外賣嘗試在後臺關閉其他App，並且只殺死四個主要競爭對手的App，這種做法很讓人質疑；而他認為，解決藍芽佔用問題，通過代碼打開和關閉藍芽、再嘗試連接的方式就可以實現，沒有必要去關閉其他APP。

　　某安全行業專家表示，這種在後臺關閉其他APP的做法，在業界看來，是一種比較典型的利用技術手段開展惡性競爭的行為；這種行為，從原來PC端上的安全軟體、輸入法、瀏覽器等領域，已經逐漸擴展到了手機端的各類APP應用，體現了競爭的無序，不是一個好現象。

　　而被捲入此事的另外四家外賣O2O企業——餓了麼、大眾點評、淘點點、百度外賣，在截至法治週末記者發稿時止，都沒有對此事以及美團的表態進行具體回應。

　　及時道歉做法被認同

　　對於美團外賣的這種做法，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孟雁北表示，在後臺關閉競爭對手APP的行為有可能涉嫌不正當競爭，但在具體認定上，要考慮多種因素。

　　“需要從行為的目的和後果、行為持續的時間、行為涉及到的商家比例、觸發關閉競爭對手APP的數量、問題發生幾率的大小、發現問題後是否能夠及時糾正等多個因素來判斷，美團外賣的行為是否違背了公認的商業道德、誠實信用原則，進而認定其是否涉嫌不正當競爭。”孟雁北説。

　　孟雁北還談到，如果美團外賣的解釋屬實，並且其通過網際網路産品和技術的特點等多視角，能夠證明出現不完善解決方案的代碼是網際網路産品設計容易出現的不足，美團外賣確實沒有惡意排除競爭對手的故意和目的，也沒有造成排擠競爭對手的後果，願意並會立即彌補和完善解決方案，是可以減輕其構成不正當競爭的嫌疑的。

　　中聞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吳飛表示，雖然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所列舉的11項不正當競爭行為中，並不包含利用技術手段關閉他人軟體這種做法，但法律是無法對現實情況窮盡列舉的，網際網路領域的很多不正當競爭行為，都要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第2條有關違反商業道德的原則性條款來規制。

　　“美團外賣的這種做法，與轟動一時的‘3Q大戰’確有相似之處：都是通過隱秘的方式，干預了競爭對手軟體的正常運作。”吳飛説，“如果這樣的行為沒有發生在競對手之間，也可能涉嫌構成侵權。”

　　在吳飛看來，雖然現在美團外賣對其行為進行了道歉、改正，但這並不能改變該代碼先前一直存在、發揮作用的客觀事實，如果能夠綜合持續時間、影響等多種因素，認定美團外賣的行為涉嫌不正當競爭，那麼後續的道歉和改正並不能改變此前行為的性質，美團應當承擔相應的責任。

　　不過，吳飛也肯定了美團外賣及時道歉、改正的做法：“這種做法表明，美團外賣有著很好的認錯態度，在當前網際網路領域的競爭環境下，是一種進步。”

　　網際網路行業分析師梁振鵬也表示，美團外賣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説明其還是願意朝著健康有序的方向努力的。

　　速途研究院院長丁道師認為，此次美團外賣的表現，很出乎意料之外：“現在網際網路領域的各行業發展都非常迅速，不正當競爭行為多發，很多企業即便錯了也很少承認錯誤、甚至一錯再錯。美團外賣的這種做法，是一家企業負責任、敢擔當的體現。”

　　Android系統更易發生惡意攻擊

　　法治週末記者注意到，此次美團外賣後臺關閉競爭對手APP一事，僅僅發生在Android版的應用程式上，而蘋果手機的iOS版本軟體，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

　　前述安全行業專家告訴法治週末記者，出現這樣的區別，原因在於Android系統與iOS系統給予開發者的許可權不同：“Android系統作為一個開源的系統，系統功能更開放。軟體在Android系統上安裝時，都會向用戶索要一系列授權，很多用戶並不會仔細在意這些授權的內容。在這個過程中，諸如關閉其他APP等類似的高等級許可權的授權，就有可能被部分軟體開發者獲得，進而就可以影響其他軟體的運作。”

　　“而iOS系統則不存在這樣的問題，iOS系統不會開放干預其他應用軟體的許可權給開發者，這樣軟體之間就能互不影響、獨立運作。即便出現不同軟體之間功能衝突的問題，也不會發生關閉他人APP的情況。”該安全行業專家説。

　　該安全行業專家表示，這也就是為什麼大量利用技術手段開展惡性競爭的行為，都發生在Android版本的軟體中；而他也提到，在谷歌發佈的最新版本Android M系統中，已經開始重視軟體許可權管理問題，此前存在的APP獲得大量高級授權的情況，將有可能改善。

　　梁振鵬透露，蘋果公司對其iOS系統平臺上的軟體有一定的管理，如果某款軟體遭到用戶或者同業者投訴過多的話，就會影響其獲得蘋果公司的認可和日後的推廣。

　　法治週末記者了解到，因違反蘋果公司的相關開發者政策而被下架的軟體並不罕見，甚至多款在我國Android系統中暢銷的熱門軟體，也曾遭遇蘋果的“下架門”。

　　“Android軟體市場的開放環境，帶來的另一面就是這個市場缺乏有效管理，這也給了不法分子進行惡意攻擊的機會。”梁振鵬説。

　　行政權力介入應審慎

　　事實上，除了此次被曝出的後臺代碼關閉競爭對手軟體一事外，外賣O2O市場的競爭狀況，遠遠比其他行業要複雜得多——線上刷單、線下鬥毆，一段時間以來，外賣O2O領域的類似新聞接連出現。

　　梁振鵬表示，現在外賣O2O領域的各家企業，發展時間普遍不長，市場競爭格局還不穩定，市場佔有率會隨時發生變化；在這種情況下，外賣O2O網站都在投入資金、人力爭搶市場份額，各種出格的競爭手段頻發，並不奇怪。

　　法治週末記者查詢多份資料發現，針對外賣O2O領域市場份額的調查，似乎並沒有一個受到廣泛認可的結果，以此次被捲入上述事件的5家企業為例，不同市場調查報告中對於各家企業的市場份額佔有率的結論都不相同：有報告稱餓了麼佔據外賣O2O領域市場份額的頭把交椅，而也有報告表示美團外賣佔據了50%的市場份額。

　　丁道師坦言，市場競爭激烈本是好事，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場面證明市場是開放的、充滿著活力；但在這樣利好的市場中，也存在不利的情況，各類不正當、違規甚至非法的競爭行為，需要得到規制，才能保障市場的健康有序發展。

　　“任何一個行業在走向成熟之前都會出現亂象，需要有一個不斷走向正規的過程。換個角度想，這些亂象也能讓我們看到問題根源所在，進而去規範。”丁道師説。

　　此次美團外賣所涉事件發生後，儘管被捲入此事的餓了麼、大眾點評等網站還未進一步表態是否追究此事，但有觀點認為，類似這樣的事件發生後，政府有關部門應當發揮作用，積極介入調查，並作出相應的監管措施。

　　然而，孟雁北提醒，政府有關部門應該密切關注此類事件的發展，但在是否採取監管措施或進行行政執法的問題上，需持審慎的態度。

　　吳飛也表示，行政權力不宜過分介入、影響市場行為，雖然行政機關可以主動進行執法，但是要克制使用，在必要時才介入。

　　“政府有關部門應當對行業內的競爭狀況及時監測，出現問題的苗頭時，考慮採取柔性的方法來處理，如發佈一些行政告知或者建議、指導意見，對於還沒達到處罰程度的行為進行告誡、警告等，創新管理方式。”吳飛説。

　　另外，吳飛也建議，出現問題的行業，也應當在第一時間發揮作用，從專業的角度發佈相關行業調查報告，建立行業內部溝通機制和規則，促進整個行業的有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