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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館長和他守護的“上海記憶”

  • 發佈時間:2015-06-23 03:29:19  來源:解放日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本報記者 周 楠

  看著復建的白馬咖啡館初具雛形,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館長陳儉和他的同事們倍感寬慰。

  這家充滿傳奇色彩的咖啡館,曾經是二戰期間,猶太難民在上海重要的日常聚會場所。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之際,虹口區委、區政府決定復建這棟承載著猶太難民特殊情感的建築。無論外立面還是內部格局,都建新如舊,8月底就將開門迎客。

  這意味著,佔地不足1300平方米的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終於有了新的空間可以伸展手腳了。就在不久前,一批上海猶太難民避難的生活歷史檔案入選第二批市檔案文獻遺産。可以説,這個2007年建成的袖珍小館,這些年在陳儉和同事們的打理下,正越來越受到世人關注。

  當年並不知曉這段歷史的陳儉,因為受到感動而一頭扎入之後,便率領他的團隊開始了對這段特殊“上海記憶”的深情守護。

  地球儀上海位置上,竟插著一面日本國旗

  陳儉第一次接觸到這段歷史純屬偶然。

  1994年,他還是上海市外辦一名普通職員,受派到虹口參加一次“猶太難民重聚上海”活動。那是中國改革開放後,曾經的猶太難民首次重聚上海,60多名猶太難民和社團領袖、研究者聚在霍山公園,為猶太難民紀念碑揭幕。

  讓陳儉吃驚的是,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猶太人竟熟練地操起“儂好”、“吃過伐”等上海話;他更記得,那天大雨滂沱,這些猶太人望著小時候曾經住過的上海老弄堂,神情中滿是激動,佇立雨中久久不願離去,眼裏飽含的分明是淚。

  “原來世界各地還有這樣一群和上海有特殊淵源的人!”那一次,他開始了解到這段歷史:1933年到1941年,2萬多名猶太難民來到向他們敞開懷抱的上海,安全度過了二戰的動蕩歲月,其中約1.4萬名難民在1943年2月後集中居住在虹口提籃橋地區。帶著這份感動,陳儉在2007年欣然接受了籌建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的任務。

  籌建工作啟動不久,陳儉到德國參觀柏林猶太博物館,在其中一個展廳深受刺激。那裏有一個小地球儀,標注著二戰期間為猶太難民提供庇護的國度。在上海的位置上,插的竟是一面日本國旗。有當地人解釋,當時上海提籃橋地區為日本佔領,一些不明就裏的人就以為是日本人救了猶太人。

  陳儉了解到,柏林猶太博物館館長正是曾經的上海猶太難民、美國前財政部部長麥克爾·布魯門薩爾。館方工作人員態度傲慢:“我們館長親歷這段歷史,怎麼會錯?”

  回到上海,陳儉和同事們馬上開始了史料收集工作。“必須講清這段歷史!猶太人落難時,同樣遭受著戰爭蹂躪的中國人是怎樣幫助了他們!”

  和親歷者套近乎,組織完整的上海記憶

  擺在陳儉面前的是“一窮二白”:既沒有一件實物史料,也找不到幾個當年猶太人和中國人之間的故事。“對於歷史上上海人民的這一善舉,沒有充分的史料來證明,就有被遺忘和否定的可能。”

  他的第一個建議是,根據從檔案館發現的摩西會堂原始建築圖紙,對其進行全面修繕復原。摩西會堂是1928年由俄羅斯猶太人修建,曾是在滬猶太難民們聚會和舉行宗教儀式的場所,當時為他們提供了重要精神支柱。

  陳儉説,這是參觀位於荷蘭阿姆斯特丹的安妮之家時受到的啟發。安妮曾寫下著名的《安妮日記》,成為二戰期間納粹消滅猶太人的最佳見證。安妮之家,是她和家人被逮捕之前躲藏的屋子。

  在安妮之家門口,參觀者始終排著長隊。然而,當陳儉等了幾個小時進去之後卻大吃一驚,這幾乎就是一個空房子。琢磨了挺久,他想通一個問題:“建築的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史料。”

  而今的摩西會堂,三層青磚墻面,鑲嵌著帶狀的紅磚,門窗上飾有傳統式樣的拱券,山字形的入口,大門上方是猶太教的標誌“大衛星”,不動聲色地講述著那段歷史。

  收集實物檔案的工作,也在爭分奪秒。這是一項非常艱難的工程,開始只能從前來參觀的猶太難民或他們的後裔身上想辦法。陳儉向紀念館工作人員提出一個要求:“要有敏銳的嗅覺,發現疑似與那段歷史有關的人或當事人,馬上‘套近乎’,詢問他們是否保存有歷史實物,然後爭取説服他們捐獻給紀念館。”

  用這個辦法的確找到不少保存有實物檔案的觀眾,但很少有人爽快地答應捐贈。一些老人坦言,能捐的早已捐給國外的大屠殺紀念館了,一直保存至今的,都已成為生命的一部分。紀念館便與他們建立起長期聯繫,或是尋求當地猶太社團的幫助,或是説服老人的子女在老人去世後捐贈。

  通過這樣一件件地收集,陳儉和他的同事們收集到包括猶太難民的身份證明文件、婚姻證書、信函、生活用品等300余件實物檔案,視頻約2000分鐘。2014年9月,一面刻滿逃亡上海猶太難民名單的青銅紀念墻在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落成。13732個名字,組成了世界上唯一一座以拯救為主題的名單紀念墻。

  陳儉説:“‘上海名單’經過了反覆核對,雖然仍不完整,卻足以證明一段不可磨滅的歷史。”

  收集史料十分艱難,但每天都在收穫感動

  儘管收集史料十分艱難,但陳儉和他的團隊每天都在收穫感動。

  讓志願者高智慧最難以忘懷的,是這樣兩位特殊的“遊客”。一位是13歲避難來上海,當時以送麵包為生,後成為美國財政部長的布魯門薩爾。他曾發誓再也不回上海,卻在數十年後一次次違背誓言,今年以89歲高齡第七次重返“第二故鄉”,並再次來到紀念館。還有一位是會講很多上海話的馬自達,在90多歲高齡身患絕症時來到紀念館,最後看一眼他難以忘懷的地方,了卻心願,回國不久即與世長辭。

  工作人員韓易接待過一位名叫簡妮思的女士。她來到紀念館,要求捐贈來自她的摯友、曾經的猶太難民露絲的5本護照。這些護照極其珍貴,其中一本為1939年露絲獲得的從德國離開來到中國的護照原件。

  早在2009年,年過9旬的露絲首次回到上海,當時就帶著這本她視為珍寶的護照。陳儉再三請求她捐贈,她猶豫之後拒絕了。回美國後,她寄了複製件給紀念館。2014年,露絲在彌留之際囑託簡妮思將原件帶回上海給陳儉館長。簡妮思説,露絲生前就把這本護照從她的遺産中劃出,明確要求捐贈給紀念館。

  84歲的前上海猶太難民貝蒂,當年在蘇州河邊的新天安堂裏舉行了婚禮。當時穿著的婚紗,是婆婆親手縫製的;後來,她的兩個女兒也都穿著這件婚紗嫁人。第四次來上海時,貝蒂鄭重決定,將這件視若珍寶的婚紗捐贈給紀念館。當打開從美國寄來的郵袋,看到這件依然漂亮的婚紗時,曾經在上海“纏著”貝蒂的志願者廖光軍和楊萍笑逐顏開。

  在一家外國航空公司擔任“空少”的付思佳,多年來只要不飛航班就來紀念館做志願者。堅持,來自於每當外國乘客從他那裏獲知這段歷史後,都會不約而同地伸出大拇指。

  德國漢堡市一位官員曾這樣總結這段歷史:“它體現了中國人民的善良、慷慨、開放、包容。”還有外國友人評價説:“這是對中國威脅論最好的駁斥。”

  四小時美國國會辦展,首曝日本對猶太人施暴史料

  隨著時間推移,陳儉越來越明確一個想法:“向世界講述中國故事。猶太民族與上海的這段故事,應該讓所有人知道。”

  2011年起,紀念館開始國際巡展,先後訪問德國、以色列、美國、匈牙利和澳大利亞等地。

  2014年6月,紀念館應邀赴美辦展,在美國猶太人委員會的幫助下,獲得在美國國會山的一個展覽場地舉辦開幕式的機會。然而,從布展到撤展,美方一共只給4個小時。

  情急之下,陳儉和大家共同策劃,想出了一個確保高效布展的方案。首先,在展板打包之前,將每個盒子外面編號,註明圖片文字,列出裝箱物品的詳細清單,再把能擰的螺絲事先擰在展架上。然後,組織同行的政府代表團成員與紀念館參展人員一起去展板製作公司培訓拆裝展版,並將其中的關鍵環節錄影,讓大家臨行前再反覆學習。

  開幕式那天,大家僅僅用了半個多小時就完成了布展。6位美國國會議員和奧巴馬總統的猶太事務顧問出席開幕式,大廳內座無虛席。

  展覽還首展了二戰時期日本當局對猶太人施暴的史料。一位名叫查雅的猶太難民來到華盛頓巡展現場,講述了自己的遭遇——

  1941年,為躲避納粹迫害,查雅隨家人來滬避難。在滬期間,查雅的父親沃金拉比成了上海猶太難民社團的領袖之一。有一次,查雅得了重病,需到隔離區外去看醫生。她和父親只好去掌管隔離區事務的日本官員合屋的辦公室申請通行證。説明情況後,沃金拉比被要求將頭擱在合屋的辦公桌上。查雅回憶,合屋從刀鞘中抽出軍刀,高舉過頭,一刀砍斷了沃金拉比具有宗教意義的長鬍子,隨後哈哈大笑。

  美國猶太人社團關係委員會負責教育的協調員史蒂文·艾德萊伯格觀展後説,“教育人們不要忘記歷史非常重要。從這個意義上來説,那些否認歷史的人是不可饒恕的。”

  就在不久前,陳儉完成了一樁心願——

  現任柏林猶太博物館名譽館長的麥克爾·布魯門薩爾今年2月來滬後,再次來到猶太難民紀念館參觀,並和陳儉等共進晚餐。

  陳儉直言不諱地向他説起那面日本國旗的事情。“我一直耿耿於懷。當時的上海,設有法租界、公共租界等,並沒有完全被日本佔領,並且當時向數千猶太人發放前往上海簽證的何鳳山,是中國的外交官。中國人從沒有過傷害猶太人的行為,卻有這麼多幫助猶太人的故事。為什麼上海的位置要插上日本國旗呢?”

  89歲的布魯門薩爾表情嚴肅地想了想,認真地説:“你説得有道理,這樣容易産生誤導。我會向館方提出這個問題,如果那面旗幟還在,請他們拔除。”最近他又發來郵件:“我要去柏林親自檢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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