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校長的言論很受人關注，特別是著名大學校長的演説詞一經公佈，總會吸引大家的眼球，在新媒體時代尤其如此。前段時間，我的朋友圈裏有一篇大學校長演説詞廣為流傳。碰巧，手頭有一本清華歷任校長演講集，收錄了從民國時期的周詒春、羅家倫、梅貽琦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後蔣南翔等清華校長的演講。逐篇讀來，感慨良多。

　　諸位校長的畢業演講差別不大，皆以勵志為主，希望畢業生走出校園後，不忘老師教誨，加強人格修養，以所學貢獻國家，成為有用之才。當然，歷史環境不同、校長風格各異，文辭也有所不同。周詒春對畢業生大談體育之重要。曹雲祥則一年給畢業生贈送一個字，1924年是“謙”，1925年則是“恕”，估計學生們聽了曹校長別出心裁的“年度漢字”，也是醉了。

　　不過，真正令人思考的，是民國時期諸位校長的開學演講。這些演講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十分詳細地報告學校收支、基建、用人的情況。讀著讀著，讓人産生一種錯覺，這是一個校長面對學生老師的演講嗎？怎麼倒像是給領導作工作彙報呢。不信？請看。

　　1922年，曹雲祥的秋季學期開學演講，開篇即報告改良教務的情況，內容十分具體，包括西文部和中文部新聘了幾個教員，教材怎麼選，課程怎麼改等等。1923年，曹校長的開學演講中，課程建設還是重點，又談了一些更加細緻的工作，比如，“圖書館現已聘得二人，專編書目，以利同學之便於查考”。1924年，曹校長風格依舊，不厭其煩地報告瑣事。比如，大陸銀行在學校開設了分行，學生儲蓄銀行轉由該分行辦理，以便於教職員和學生匯款存款。這些內容，估計今天至多出現在“新生指南”上，校長是很少會直接過問的，更不會在開學典禮上大談特談。

　　接替曹雲祥的羅家倫是五四運動健將，開學演講別有一番風味。他以一個夥計向東家報賬的姿態，把學校收支帳單清清楚楚地展露在大家面前。他説：“前年除留美費用外，只本部便用了831636元有零；去年改了大學，並充實增進了各係的內容，添購了許多書籍儀器，共才用了725681.636元，比起前年來，少了約11萬元；而且此中在我來校以前在本預算年度內已用和應用的款項即有194244.544元，所以從去年9月底至今年6月，包括一個實際授課的學年，所用不過531437.092元……上年圖書儀器費佔112535.704元，可以説在中國現狀下，沒有一個大學能花這許多錢在圖書儀器上面的……去年收入共計為739070元，而所用不過725000余元。”“今年的新預算，仍然努力使政費減少，而圖書儀器費則增至175404元；全年預算總數不過增加137000余元，但圖書儀器費比去年增加了62800余元，而且建築費要佔總預算5%，為43800余元。所以其他的增加不過30000余元，而本年的新教授倒增加了20余位，所以行政方面還是很苦的。”

　　再看梅貽琦。他1932年任清華校長，是清華歷史上乃至中國教育史上最著名的校長之一。梅校長的開學演講中，經費問題依然是重點，他雖不像羅家倫那樣算細賬，但也把經費的來源和去處交代的一清二楚。當時清華大學的經費，主要來自於美國退還的庚子賠款。1932年春，因為國民政府財政問題，庚款停付一年，清華經費也受到影響。經與政府協商，借得維持費100萬元。在這一年秋季學期開學演講中，梅貽琦首先向大家説明瞭這一情況。次年，梅貽琦還是把學校經費狀況列為開學演講的首要內容。他説，“現在本年三四五月庚款已陸續領到，六月份的尚未撥付，大約不日可以撥到。至七八月拖欠的，現本校正與中基會設法催財政部補齊。”雖然簡略，卻也清晰。1934年，學校經濟沒有大的變動，但沒有變動本身就是一項應該報告的情況，所以梅貽琦的演説中仍有這麼一句：“本校經濟方面，現幸照常進行。”

　　校長演講的另一重要內容是“大樓”和“大師”，也就是蓋樓和聘人。羅家倫在演講中就談到圖書館、生物館、氣象臺和宿舍四大建設的計劃。説起蓋樓這件事，現在的大學其實也蠻拼的，有的大學校長演講也津津樂道于蓋大樓。不過，羅家倫的高明之處在於，報告了蓋樓計劃後馬上又説，“建築物不過是死的軀殼，應當有學術的靈魂在內，才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宿舍不是給不讀書、不求學的學生作旅館，而是為好學的、為學術、為民族、為人類造福的研究者的棲息當代地方。”“如果有人只是以添蓋幾所房子為榮，而不計及其學術的靈魂，那麼，對於此種事業，簡直是一種侮辱。”比“大樓”更受關注的是“大師”。凡是和教授有關的內容，大到新聘教授，小到某個教授是否將返校教學，都在校長演講詞有一席之地。比如，1928年，羅家倫在演講時對各係所聘教授情況作了介紹。而在1929年的演講裏，他不但介紹本校的教授，而且對將從康橋大學、芝加哥大學、東京帝國大學等來講學的教授也作了通報。

　　可惜，我讀的校長演講詞不夠多，無法對那些年大學校長的演講作出更加全面的描述。但我想，無論哪個時期，無論哪個校長，勉勵和服務學生成長都是他頂重要的任務。這一點，所有的校長大概都不會否認。問題在於怎麼勉勵，是給大家講幾個勵志故事，奉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讓學生心潮澎拜、淚流滿面呢？還是真正在內心深處把學生當作學校的主人，在他們入校伊始，就把家底向他們作一個彙報，為他們今後做社會的主人埋個伏筆、做點鋪墊呢？這些，或許是我們讀校長演講時更應思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