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曉潔

　　對一流導演來説，讓電影裏的主角讀什麼書，是一件體現價值觀的大事，所以他們每選擇一本書都埋下一個“彩蛋”；對二流導演來説，閱讀口味能夠彰顯主角的身份和性格；至於三流導演，書不過是他們讓主角隨意拿在手上的道具。

　　在不同的主角手上，同一本書會遭遇天壤之別的命運，這是一個哲學命題。比如同樣的一本《聖經》，在肖申克的手上，它暗藏著自由之道；而到了《美國派》裏，它就只能充滿著青春期的荷爾蒙氣息。

　　主角的戀愛導師

　　普魯斯特和馬爾克斯

　　1995年，岩井俊二在電影《情書》裏普及了一把普魯斯特。柏原崇一襲白衣靠窗而立，那模樣成為了萬千少女心中的完美情人，而他和中山美穗之間的隱秘愛情線索，就藏在一本《追憶似水年華》中。

　　的確，再沒有什麼比《追憶似水年華》這個書名更適合拿來講述無疾而終的初戀故事了，不是嗎？

　　在被稱為“美國版呼嘯山莊”的電影《冷山》中，女主角艾達最愛的書就是《呼嘯山莊》。她曾引用其中的段落表達自己對男主角的思念之情：“我對林頓的愛，就像林中的樹葉。我很清楚，當冬天使樹葉發生變化時，時光也會使葉子發生變化。而我對希斯克裏弗的愛，恰似腳下恒久不變的岩石。它雖然給你的歡樂看起來很少，但必不可少。”

　　1995年，《愛在黎明破曉前》的女主角塞琳娜讀的是法國作家喬治·巴塔耶的《愛華坦夫人及其他》；男主角傑西讀的則是演員克勞斯·金斯基的自傳《我所要的只是愛》。

　　2001年《緣分天註定》的女主角把自己的地址寫在一本二手的《霍亂時期的愛情》的扉頁上。男主角在10年中每逢舊書店必進，只為了尋找這本書的蹤跡。

　　導演們的精神伴侶

　　陀思妥耶夫斯基與托爾斯泰

　　精心安排主角讀書的華語導演之一，便是李安。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裏，李安一開場就讓男主角派依次讀了4本書：印度神話《黑天》、儒勒·凡爾納的《神秘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和阿爾貝·加繆的《局外人》。

　　4本風格截然不同的書，投映在同一個人身上，這部電影就意味深長了。《黑天》講的是印度教主神毗濕奴第8個化身的故事，它是派最早接觸到的印度教知識。其中有關信仰的內容不僅影響了派的世界觀，也是支撐著他在海上度過那些日日夜夜的力量。

　　凡爾納的《神秘島》培養了派的科幻素養，也暗示著他的人生中遲早會出現奇遇。

　　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發生在派對學校的教育感到厭倦之時，也是在他目睹了老虎食羊的慘劇之後。被視為存在主義代表作的《地下室手記》，不僅為派的離奇經歷找到了合理的解釋，也體現了電影的主題：人的存在即是荒謬的。

　　加繆的《局外人》（電影中譯作《異鄉人》），更像是導演與派之間的隱秘呼應。李安有句名言：“我的父母離開了大陸，來到台灣，在那裏我們是局外人。然後，我又來到了美國，仍舊是局外人。當我重新回到了中國大陸的時候，我又變成了一個來自美國的局外人。”

　　他是如此，派也是如此。

　　李安與陀思妥耶夫斯基並非新相識。在他20年前拍的《飲食男女》裏，鐘國倫在麥當勞外等待女友打工下班時，就曾靠在摩托車上讀一本《白癡》。當被問及讀的是什麼時，他酷酷地回答：“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伍迪·艾倫的電影《賽末點》裏，男主角也在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書——從愛爾蘭到倫敦當網球教練的窮小子威爾頓曾躺在床上讀《罪與罰》。這是伍迪·艾倫向陀氏致敬的小遊戲，同時也暗示著男主角的命運：從那一刻起，他註定要像書中的主人公一樣，在蓄意殺害自己的情婦之後，再偶遇真正的兇手，而一無所知的他卻因此而備受良心的折磨。

　　最酷的《駭客帝國》

　　主角讀的書影響哲學家

　　有時候，主角讀什麼書，是導演給出的解謎線索。在熱衷於畫迷宮的導演中，大衛·芬奇的故事頗多——《七宗罪》裏的《神曲》、《十二宮》裏出現的1967年精裝版《破譯者》以及《龍文身的女孩》裏的《充滿奇想的一年》《沒有國家的人》等，都是導演給予觀眾的解謎提示。

　　美軍上校讀什麼？在《現代啟示錄》裏，馬龍·白蘭度的案頭書是弗雷澤的人類學奠基之作《金枝》。匈牙利伯爵讀什麼？在《英國病人》中，一直陪伴在男主角身邊的是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歷史》。香港教師讀什麼？張學友在《男人四十》裏讀的是《萬曆十五年》。古董書商讀什麼？在《第九道門》裏，約翰尼·德普一開場就騙到一套1780年的初版《堂吉訶德》。叛逆少年讀什麼？在英劇《皮囊》第一集裏，男主角托尼坐在馬桶上讀薩特的《噁心》。

　　別以為科幻片的主角就不讀書。在美劇《隕落星辰》中，當人類反抗軍撤退時，主角在《雙城記》和《海底兩萬里》之間猶豫良久，是選擇現實還是選擇幻想？最後，他決定帶走比較輕的那一本。

　　這些只是小伎倆。一流的導演會讓“駭客”讀哲學———沃卓斯基兄弟在《駭客帝國》的一開頭，選擇讓基努·裏維斯把非法軟體藏在法國哲學家讓·鮑德里亞的《模倣與擬像》中，他打開的那一頁，赫然寫著：“論虛無。”

　　這一設計直接導致了哲學家們樂於用鮑德里亞的學説來論證《駭客帝國》是對現代商業化、媒體化社會的寓言。

　　鮑德里亞自己也在一次採訪中説：“《駭客帝國》把‘真實的荒漠’這一哲學命題做到了極致——機器設備的擴張趨勢不可阻擋，人類要麼在數字化的系統裏被數字化，要麼被系統拋離到世界的邊緣。”

　　能用一本書的選擇影響一群哲學家，沃卓斯基兄弟完勝。（原載《外灘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