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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偉:小人物造就了今天的中國

  • 發佈時間:2014-10-10 00:31:50  來源:經濟參考報  作者:梁賽玉 趙楊 姬少亭  責任編輯:羅伯特

  《紐約客》記者、作家何偉“回”中國了。10天時間裏,他一天最多接受8場採訪,奔波北京上海兩地,以日均一場的頻率參加公眾活動,每一場人頭攢動如“名利場”。

  出生在美國的Peter H essler(彼得·海瑟勒),在中國他是“何偉”,在埃及他是布爾特勒(阿拉伯發音)。身負三重身份,他稱自己是個“好笨的外國記者”,隨身的登山包裏裝著自己標記到第84號的開羅筆電,不時俯身記下談話中對方説到的句子。

  何偉的《江城》、《甲骨文》、《尋路中國》被稱為“中國三部曲”。自1996年到2009年,在中國的十多年間,他寫小城市裏的小生態,寫中國在歷史與現實之間的糾纏。他筆下是古文字的逝去、古四合院的拆遷、一個新疆人逃離的過程,是駕車對長城沿線的拜訪,一個小村落數年之間為商業化所侵襲的微瀾,浙江麗水這個新興小工業城市人與社會的小進化。

  日前,在北京希格瑪大廈一個小劇場裏,何偉與清華大學政治學副教授劉瑜圍繞“異國的觀察者和寫作者”對談。同樣有著異國觀察寫作經驗的兩人講述了作為“陌生人”在場的經歷和寫作體會。

  小城市裏聽見歷史的迴響

  何偉的此次中國之行也是為新書《奇石》做宣傳。這本書串聯起美國、中國和埃及的24個故事,正如天然形成的奇石質地裏的花紋,清晰突兀,書封皮上的介紹寫的是:“中國如同一塊奇石,任何人都可以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樣子。”

  何偉筆下的中國映像是在小城市生活的人群。“我不太習慣大城市,我比較喜歡小城市,在那裏你可以了解他們的傳統文化。”何偉説,比較冷清的地方更容易發現真相,發現傳統,發現歷史的回聲。

  他説他從不願意去描述城市的生活,那是一種“燥光”。他將目光投向那些通常被充作“背景墻”的小人物、小場面、小城市。在他的刻畫下,一個個修車師傅、打工小妹、飯店服務員的面孔逐漸從模糊一片的背景裏被“銳化”出來。

  他曾充滿感情地談起自己筆下的小人物:“在我看來,正是我所寫的這群人造就了今天的中國,他們人數眾多,教育程度不高,卻對改善自己的生活有著無比的熱情,他們沒有得到足夠的資源,卻能用別的方法找到自己向上的道路。”

  何偉一直在逃離都市,逃離精英,逃離大敘事,他更傾向於去往煙火氣十足的鄉間,耐心觀察,尋找一個國家文化根基的蛛絲馬跡。

  1996年,何偉以志願者身份第一次到中國,在四川涪陵一所師範學校當英語老師。他回憶起上世紀90年代在中國小城的生活,“可能因為我是外國人,他們都對我感興趣。”這剛好符合何偉心意,“知識分子懂得更多,但和他們交流所得到的東西,我總覺得缺乏寫出來的意義。”

  現在開羅生活的他仍然保持著“接地氣”的習慣。“在埃及,樓下的垃圾清理工是我最好的老師,他是文盲,不認字,但聽力特別好,會經常鼓勵我學習阿拉伯語。”在中國農村,他用遞煙來和農民迅速熟絡起來,在北京衚同修車師傅熱情地給他介紹對象……

  梁文道曾經笑稱,他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他對書中的人物都抱有同情和尊重,他以一種比我們更包容的態度來寫我們的同胞”。

  異國的距離感和陌生感

  何偉説自己來中國前並沒有讀過很多關於中國的論著,“就像一張白紙”,看似什麼都不懂,但這個“好笨的外國人”有足夠的興趣和耐心傾聽不同的經歷、不同的聲音。

  曾在美國遊學十年的劉瑜認為,正因為“像一張白紙”,何偉才會把“中國的荒誕寫得淋漓盡致”。

  作為外國人,距離感和新鮮感是何偉天然的優勢,這個距離讓他能看到很多我們自己看不到的東西。“中國人自己太容易把自己的事情當做理所當然,比如我們沒有人會去關注《小學生守則》,但何偉把它們一條條讀了下來”。

  “思考的本質在於將熟悉的事物陌生化。”劉瑜説,“看他的書等於通過他的視角,也給我們和我們周圍的環境和我們的國家、社會之間加入這種距離感,使我們也對這個地方産生一種新鮮感。”

  劉瑜本人也曾在異國寫作。她認為,在不斷遊歷的過程中,異國的經驗為寫作者建立了坐標係,用之反觀自己的生活,“更覺得它是多種可能性的一個,你更覺得它並非理所當然”。

  對何偉而言,最可怕的莫過於在一個地方待太久,習慣了之後就喪失了敏銳的觸角,“每五六年換一個地方比較好,其實我2007年離開中國是這個原因,我去埃及也是這個原因”。

  作為非虛構作家,何偉認為,改變身份和居住的地方是一種自由,“改變你的視角、語言、文化對非虛構作家來説,是最重要的一個工具”。

  從一個異鄉到另一個異鄉

  在《江城》中,何偉寫到的最後一場衝突發生在他離開涪陵之前。他和同事亞當想拍一些片子,作為他們曾經在這個小城生活過的見證。他們想拍下一切關於涪陵的記憶,他們走過的街道、生活過的校園、交往的學生、結交的朋友,還有那些依然生活在這裡的普通人。

  何偉原本以為,普通人很難拍,只是因為他們發現你正在拍攝,就會放下手頭正在做的事情,充滿好奇地圍觀和追問。他沒有想到還有另外一種“好奇”,一種政治敏感的“好奇”。在拍攝的間隙,一個自稱“市民”的人很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呵斥他“禁止拍攝”,“這是違法的”。

  何偉説到了他匆匆逃離時的一個印象:“我所能見得的只是一群模糊的臉。”他還從這次拍攝中領悟出:“它所展示的,只是直白的,關於涪陵生活的無用的真相:在兩年後,我們依然是外國人,即在我們的行為方式中,也在人們看我們的方式中。”

  從密蘇裏州到北京,從涪陵到埃及開羅,何偉未作停頓,從一個異鄉到另一個異鄉。何偉説:“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到新的地方,找新的朋友,學新的東西。”異鄉的新鮮感一直吸引著他從美國到英國、中國、埃及。

  站在一個外國人的立場,他無需過多涉入他筆下的世界,隔著一段距離,他反而能夠對這個世界充滿溫情,對生活其間的人物充滿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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