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張鈺蕓

　　在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即將迎來掛牌一週年之際，日前開幕的2014首屆滬港金融高峰論壇自然也離不開自貿區的話題。上海財經大學自由貿易區研究院秘書長陳波在論壇前接受記者專訪，他認為，以人民幣國際化為核心的自貿區金融改革，正是上海自貿區改革開放中的重中之重，但這個任務無疑任重道遠。而在一年之際，除了“可複製可推廣”的經驗，上海自貿區更應該“一切為了建立現代化的市場經濟體制來做”。

　　人物簡介

　　陳波，2008年獲加拿大西蒙弗雷澤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同時加入上海財經大學。目前擔任國際工商管理學院世界經濟與貿易係副系主任、自由貿易區研究院秘書長、博士生導師。陳波的主要研究方向為國際貿易學、中國經濟以及區域經濟合作。在國內外主流媒體發表經濟時評十數篇。

　　除了上海財經大學的職務外，陳波同時還兼任加拿大最大的智庫之一——加拿大亞太基金會研究院、美聯儲達拉斯分行客座研究員以及APEC核心經濟論壇-PECC的研究顧問。

　　自貿區引發各地改革熱潮

　　全國31個省、市、直轄區中，除了上海，有26個提交了設立自貿區的申請，儘管至今尚未批准，但上海自貿區帶來的改革熱潮已在全國範圍內形成。

　　陳波舉例，深圳前海推出過類似于上海自貿區內金融30條的開放政策，成都三個經濟特區嘗試過負面清單。海上絲綢之路、沿長江經濟帶是國家長遠經濟規劃，其中重要節點城市提交的計劃中，也有和自貿區有關的內容，比方説海關新規。這些都是上海自貿區被主動複製的例子。

　　陳波希望，全國各地能夠根據自身條件和當地業界呼聲，制定出法律、行政上的創新制度，為地方經濟、全國經濟的發展做出貢獻。

　　外商嗅到自貿區是“玩真的”

　　2013年9月27日公佈的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總體方案中，上海自貿區肩負五項任務：加快政府職能轉變，擴大投資領域的開放，推進貿易發展方式轉變，深化金融領域的開放創新，完善法制領域的制度保障。

　　陳波認為，一年之後，改革最快或者最令人滿意的是政府職能轉變，最慢的則是金融方面的改革。其中政府職能的轉變讓外資企業嗅到了味道，“上海自貿區的改革是玩真的”。

　　“無論是業界得到的益處還是反饋過來的意見，都是很正面的。”陳波表示，過去的事前審批制，要設立一家企業必須敲上14個衙門的章，少則3個月多則6個月才能辦成，而自貿區內平均3個工作日就能完成。他用“忽如一夜春風來”形容改革之快。

　　陳波表示，不管是什麼樣的改革，一般來説會遇到兩種阻力：第一是利益集團，任何改革在任何國家都會有既得利益集團的反對。第二是潛在風險，因為制度上沒有跟進，經驗上沒有跟進，能力上沒有跟進，技術上沒有跟進，改起來會有巨大的風險。“判斷一個政府是否真的有決心做改革，也就是對於利益集團的打壓有多麼堅決。我們這裡能看到的、顯露出來的資訊就是政府職能轉變的改革有多麼堅決，因為這一項改革涉及到的經濟風險很小，但是利益集團的阻撓卻是最大的，而現在改革做得最好的就是政府職能轉變。”

　　金融改革之路任重道遠

　　“金融改革的幅度是最小的，但是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是最多的，因為你是從一個很低的標準進行改革，哪怕是一小點進步都會燃起非常大的希望。”

　　陳波認為，金融改革之所以走得慢，是因為金融開放和金融危機的出現，往往相伴相隨，讓國家面臨兩難選擇。但金融改革的重要意義可能等於甚至大於其他改革加起來的總價值，金融改革之路因此任重道遠。

　　去年12月2日，中國人民銀行發佈《關於金融支援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建設的意見》，四大舉措支援自貿區建設。一是探索投融資匯兌便利化，二是擴大人民幣跨境使用，三是穩步推進利率市場化，四是深化外匯管理改革。

　　陳波認為，這四個方面的改革進度不一。比方説擴大人民幣跨境使用這一項，今年2月份，在允許跨境通等海外代購方面，法律上明確放開了。現在我國和英國、加拿大等國都在談海外人民幣離岸市場的建設問題。這些都是人民幣國際化的一些內容。但是資本項開放仍是老大難問題，我們面臨的潛在風險不僅是制度上，還有金融風險，因此步伐較慢。比如説資本項的開放僅僅集中于個別跨國企業的資金池管理、自貿區的FTU賬戶。但是目前這個賬戶的限制還是很多。利率市場化做了一些嘗試，比方自貿區內500萬以上的大額人民幣存單，機構之間利率可以放開，小額外幣存款利率上限放開今年7月推廣到上海。但最大的難點還沒有碰到，就是人民幣利率市場化推廣到上海乃至於全國。此外，外匯管理最為薄弱，儘管央行提出了外匯管理市場化的概念，但卻沒有明確如何做。

　　“金融開放難以在短時間內衡量做得好不好，並非依靠自身努力就可以完成，這取決於過去的基礎，取決於國際金融環境，不是有了決心就一定能做好的。”但他表示，金融改革一定是自貿區改革開放最核心的任務，金融改革做不好，我們這次的改革就很難説是成功的。

　　負面清單需配套行政中立

　　和金融改革一樣，上海自貿區的負面清單制度也面對著褒貶不一的評價，但同時又是重中之重的地位。

　　陳波認為，負面清單對政府來説挑戰較大。長期以來沒有真正做到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我們習慣用行政指令來替代法律，從這個角度來説，要做一個類似新型法律的負面清單，對於政府來説阻力和挑戰是很大的。

　　“到底什麼領域我們是可以放給市場，放給外資投資者的？什麼東西是自己必須把握的？我們缺乏這樣的嘗試，沒有摸過家底，就在這種情況下做了2013版的負面清單。”陳波説，儘管2014版負面清單有所進步，但用美國商務部部長的話來説，中國自貿區的負面清單有了很大的進步，朝著正確的軌道發展，但是2014版也無法作為中美BIT談判的基礎。

　　他認為，上海自貿區的負面清單之所以不能讓美國坐到談判桌上，關鍵在於法律問題。“我們的法律體系出現了不完善的地方。比方説，負面清單按照法律解釋，法無禁止即可為，也就是説只要是負面清單上沒有列出的東西，外商都將享受準入前國民待遇，也就是和中國人一模一樣的待遇。但問題是中國人的國資和民資不是同一個待遇，外資如果要享受準入前國民待遇，那麼是和民資還是國資的待遇一致呢？”

　　陳波表示，為了解決這一問題，負面清單應同時配套的一個改革就是政府的行政管理中立，也就是説，對於國有企業的偏好性政策必須取消，但顯然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負面清單本身的修改和縮短是受到歡迎的，但是只有減少並不夠，如果沒有對法律應用配套修改，不僅是國外投資者，中國投資者也不都能進入到‘法無禁止即可為’的領域中。”

　　希望民營資本投入公平競爭

　　陳波認為，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他希望能夠在自貿區內看到民營資本投入更多公平競爭，形成國資、外資和民資的百花齊放。

　　陳波表示，我國的金融業管制非常嚴格，不僅有價格管制，也就是存款利率的管制，還有進入的管制。到現在為止，上海自貿區內只有1家民營銀行落地，5家銀行落實了牌照，銀行業尚未做到百花齊放。“我們有國有銀行、外資銀行，卻恰恰沒有民資銀行，總不能在開放時候歧視自己的資本吧？”

　　他認為，上海自貿區的改革開放，最根本的重點是以開放倒逼改革，開放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應該用開放來倒逼自身改革，讓國資、民資享有同一個待遇，用市場經濟體制來管理市場運作，而不是用行政手段來干預市場運作，最終形成“現代化的市場經濟體制”。“希望明年可以看到更多民資企業、民資銀行開展業務，和國有銀行、外資銀行展開競爭。”

　　而在貿易方面，他表示，雖然我國是世界最大的貿易國，但是不代表在貿易方面沒有可以挖掘的潛力了，新加坡之所以到現在還是靠貿易促進經濟快速增長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有新型的貿易形態。“我們國家是世界上最大的貿易國，但是貿易形態很傳統，比方説在岸貿易、轉口貿易，將來隨著海關的進一步放權，證監會和海關的合作，我們希望和金融法律體系配套發展的是離岸貿易和期貨貿易。”在行政方面，在自貿區基本法於今年5月出臺的基礎上，必須做到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同時要實現行政中立。

　　陳波表示，上海自貿區的持續發展和投資者的信心與熱情，不能靠短期一兩個政策來刺激，而是需要長期的法律環境和市場機制的完善，鼓勵他們在自貿區內開展長期業務。因此，上海自貿區的未來不應該只是“可複製可推廣的經驗”，而是應該加上一個口號“一切為了建立現代化的市場經濟體制來做”，只要符合現代市場經濟標準我們就應該努力嘗試。

　　“希望哪一天上海自貿區的改革不再問我們這些所謂的專家，而是通過聽證會，通過業界的呼聲主導我們的改革，這樣的改革才算是真正達到了個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