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 欄

　　美國的子女贍養費法律，無疑有其合理性，但它的“致貧”後果也不容小覷，這種問題的紓解，恰恰關涉到“法治的細節”。

　　我在漫談美國貧困的時候，提到了《家庭法》（Family Law）有關離婚後子女贍養費（child support）的法律條款。想再多聊些，因為它不僅是美國問題。

　　美國離婚父親難得到孩子監護撫養權

　　有一次朋友聚會，桑德爾和比利這對幾十年的老朋友，開著玩笑講年輕時的故事。當時桑德爾開個飯店，比利在那兒打工。朋友們對比利的評價是天性誠實，而做老闆的桑德爾很喜歡比利。飯店裏，另有個女孩在打工，桑德爾懷疑她偷錢。他還找了個朋友冒充顧客，取得她偷錢的證據。拿到證據後，桑德爾決定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開除她。沒料到就在那個早晨，比利提前向桑德爾報喜：“我要結婚啦！”而準新娘，就是那偷錢的女孩。原來前一天女孩宣佈，她懷了比利的孩子。桑德爾勸他冷靜些：“孩子是不是你的還不知道呢”。

　　可不到二十歲、還在上學的比利，哪聽得進勸。下面的故事很自然：比利結婚，女兒出生，很快離婚，又一次結婚，兒子出生，又離婚。事實上，美國越是底層家庭的孩子，這樣早婚早育、幾度婚姻留下幾個孩子的故事，就越普遍，比利即典型。

　　很多父親像比利一樣，愛孩子的程度一點不少於母親。但沒有意外，他的兩個孩子都判給了前妻。這是個公開的秘密，要強調保護婦女兒童權益，在社會習俗觀念中，“婦女兒童”天然是連在一起的。所以在父母分開時，美國的離婚父親大多無法得到孩子的監護撫養權，除非你能向法庭證明妻子吸毒什麼的。

　　監護權（撫養權）和定期探視權，確實是本質不同的兩個東西。而且，假如你無法和前配偶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你的探視權就形同虛設了。很多失去孩子的父親，精神受重挫。所以從六十年代開始，美國就有個父親權利運動，其中一個訴求就是爭取父親對孩子監護撫養的平等權利。但幾十年過去，收效甚微。原因很簡單，這本就是無法兩全的事情。

　　“合理”的贍養費法律，造就“群體貧困”

　　這不僅是感情問題。接下來的問題很現實，就是贍養費。贍養費涵蓋孩子的基本必需品，如食物，衣服和住房，還有醫療衛生及教育相關費用等等，至少要付到十八歲，也有到二十一歲的。每個州有它複雜的計算公式，也和雙方收入有關。在我住的佐治亞州，大致在收入的17%-23%之間。但因是稅後支付，它佔實際收入的比例要更高。

　　美國的“子女贍養費”從五十年代陸續開始，是法律也是政策，由各州自己規定，大同小異。論道理這完全合理。但就像我以前提到過的，一對夫婦養著幾個孩子的家庭開支，和一個人生活、再支付幾個孩子的固定生活費，不是同一個數字概念。對於中産階級以上，一般不是問題。但對於低收入人群，可能立即就被壓入貧困線以下，常常很難有改變狀況的迴旋餘地。

　　比利從很年輕就開始踏上了支付兩個孩子撫養費的漫漫長途。他交稅後的收入在一千齣頭點，撫養費一個孩子時約三百，兩個孩子時接近六百。我很佩服比利，居然咬著牙，沒有斷過贍養費。他長期以一百美元房租寄居在弟弟家，養輛破車才能上班，一直在債務中滾。他品行良好，外語能力強，但硬是被贍養費逼到死角。

　　沒有料到的是，六七十年代以後的社會觀念變革，導致離婚率急劇上升，子女贍養費擴大為社會貧困群體的重要來源。更沒料到的是，美國因此“犯罪率”大大上升。鋻於英國債務監獄的教訓，美國法律規定，欠債不是罪行，是不會坐牢的。但若不遵循子女贍養令的規定，債務演變為惡意棄養，會有法律後果。根據法律，拖欠只要超過五千美元，就可以判監禁一至兩年。

　　了解比利的經濟狀況後，我一點不奇怪很多人會撐不下去。最近一個研究數據顯示，全美一百四十四億美元的贍養費欠款，其中76%的欠款人無力支付。一個月前看到新聞，得克薩斯州的哈裏斯縣，二十四個警察逐個到府，抓了四十個贍養費拖欠者，警察手頭還有五百七十五張同類逮捕證。

　　這個子女贍養費法律無疑有它的合理性。但是它推出的社會後果也令人震驚。這，無疑是值得深入去研究的“法治的細節”。在我們的社會中，有許多主義主張還在空中如旗幟一樣飄揚，它最後總是要落地的，化為我們生活中的細節。希望我們能有更多的人，儘早去關注民主與法治的細節，腳踏實地推動社會生活的步步改進。

　　□林達（旅美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