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重建與文化重建
- 發佈時間:2014-10-08 16:10:15 來源:中國網財經 責任編輯:姚慧婷
“絲路”重建與文化重建
僅僅靠經濟的力量不足以長期、穩定的維持一個跨越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帶,今天應該回到中國,通過文化的自覺,重新思考中國的國際秩序觀
再平衡:中國的世界格局之演變
回顧一下中國的世界格局演變之歷史,從中理解陸上和海上絲綢之路興起的背景對於中國的歷史意義,會有益於理解這樣一個問題:今天中國要重建陸上、海上絲綢之路,需要做一些什麼。
眾所週知,華夏文明與政治共同體是誕生於黃河中游,黃河中游的地理位置非常特別,這裡適合於人類居住,但與大草原相毗連。所以,中國從誕生開始,就與西方、北方的遊牧民族展開持續而艱苦的爭奪。而且總體可以説,華夏文明自始就基本上處於被動應對的姿態。不過,中國的文明程度較高,因而,恰恰也是在這樣被動的應對過程中,中國文明反而向外輻射,打通了絲綢之路——這樣的歷史過程非常有趣。絲綢之路並不是中國人主動征服西方而開通的,而是在應付匈奴騷擾的過程中,為了防禦,不得不向西方拓展而形成的。
西漢時期絲綢之路的打通,具有非常重大的世界歷史意義,因為這是第一次實現歐亞大陸的一體化,讓歐亞大陸成為世界的中心。在這樣的格局中,應該説中國、中亞、西亞、歐洲各在此路的不同節點上,發揮區域中心的作用。整個世界基本上呈現為“多中心秩序”。這是第一個歷史階段中國的世界格局。
第二個歷史階段從唐代開始,在宋代以後基本定型。在這個階段,中國的世界格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個變化發生的主要原因是,中國文明的重心發生了一次根本的轉移:從北方轉移到了東南沿海地區。由此,中國政治與文明共同體的性質發生了一次巨大變化:從一個大體上內陸型的國家,轉變成了陸、海複合型的國家,海洋對於中國而言給予了非常重要的意義。
我用下面的詞來描述這個時代的中國:中國的當機在北方,來自大草原;而中國的生機在東南,在海洋上。也就是因為這樣的轉變,中國人才打開了海上絲綢之路,海洋貿易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主要驅動力量。宋以後中國的經濟,最重要的驅動力量就是海洋貿易,從明朝、清朝時期中國經濟增長的數據,尤其是人口增長的數據,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海洋對於中國文明的重大作用。
不過,可能也恰恰是這樣的一個複合型結構,導致中國陷入到一個力量分散的陷阱中,中國因此而兩度被北方民族征服,蒙元和滿清,以前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形。由此可以看出,中國還沒有適應對陸、海複合的生存環境,還不清楚如何在如此複雜的結構中,凝聚國家的力量。
中國的世界格局第三個階段應該就是過去的四、五百年,這是西方興起的時期,西方帶來了一個以海洋為中心的世界秩序。
在這個時代,中國可謂悲喜交加。喜的是,中國解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中國北方、西方的威脅,而這個威脅伴隨了中國四千多年,滿清從被動入住中原,一方面全盤接受儒家,從而完成中國化;另一方面,又運用其高超的政治智慧,基本上解決了北方、西方的邊疆問題。這是一件大事。今天,我們就繼承了這樣一個相對安全的邊疆秩序。
不過,在這個時代,海洋中心的世界秩序興起。在這個秩序興起之初,中國曾沿著海上絲綢之路的邏輯,主動捲入,且受益匪淺。但這個海上貿易路線的西方一端,已經不在阿拉伯世界,而在大西洋,它的力量更為強大。而中國畢竟是一個海陸複合型國家,因為北方、西方草原完全納入中國,這個特點更明顯了。因此,中國不可能完全以海洋國家的身份,徹底捲入這個秩序中,而這秩序的力量就在海洋。結果,在這個西方所主導的海洋中心的世界秩序中,中國被邊緣化。
中國曾經被打敗,於是,中國開始了痛苦的轉型。這就是過去100多年中我們所看到的中國歷史:中國一直在向西方學習、向海洋開放。中國的視野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應該説,百年過去,中國的學習成績還不錯。中國進入到這樣的一個世界體系中努力學習,經歷了複雜的變化之後,中國再度成為世界工廠。在“絲綢之路”時代,在海上“絲綢之路”繁榮的時代,中國都是世界工廠,所以中國才有資格作為構建絲綢之路的構建者。這一次也一樣,中國成為世界工廠,我們有能力重新提出兩個絲綢之路重建的問題。這是中國力量覺醒的標誌。經過100年學習之後,我們慢慢的意識到了,自己不僅僅是學生,中國也可以成為世界上一個更為主動的主體性力量。
不過,這一次,中國同時提出了“一帶一路”,這一點具有重大意義。在這兩者之中,我認為,陸上絲綢之路的意義更為重大,它牽涉世界格局的一次微妙而意義重大的調整。如果陸上“絲綢之路”能夠有效地構建出來,中國的世界格局將會發生一次非常重大的變化:中國將從一個被動的海洋性的共同體,再度的回到陸海複合型的複合體。
美國正在東亞“再平衡”,中國似乎也在經歷一次再平衡。此前一百年多年,中國被迫進入海洋中心的世界秩序,但在這樣的世界秩序中,中國很難得到公平對待,因為,中國本來就不是荷蘭、西班牙、英國、美國那樣的海洋國家。中國是海陸複合型國家,中國有龐大的腹地,單純面向海洋,必將撕裂中國。因此,當中國在現代世界秩序中獲得自生能力之後,就不能按照自己內在生命的機理,重新關注自己的內陸。中國提出西部大開發綱領、積極參與上合組織建設,就是由中國這個共同體的基本性質所決定的。中國當然不會抽離海洋,畢竟,近一千年來,這是中國的生機所在。但中國將會更為平衡地站在海洋、陸地之間。
而中國的這一姿態調整,將對世界格局産生重大影響。海洋世界興起之後,歐亞大陸衰落了,甚至變成了這個世界的問題。比如,曾經的文明中心,阿拉伯世界、中亞,都成為問題。甚至於歐亞大陸另一端的德國,都成為問題國家。中國的再平衡,同時面向海洋和大陸,則可能讓歐亞大陸可能再度成為世界的中心,最起碼,可以平衡海洋世界與大陸世界,可以讓資源和權力在整個世界更為均衡地分配,歐亞大陸恢復秩序,重建文明,讓整個世界更為公平和安寧。
中國的國際秩序觀重建
由此提出一個問題,這樣的戰略能不能有效的實施?“一帶一路”能不能被有效的構建出來?中國能不能以一個比較健全的方式完成這麼偉大的事業?
此時應再回顧一下,陸上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是在什麼樣的時代,借助什麼樣的力量被構建出來的。陸上“絲綢之路”是漢代建立起來的,海上“絲綢之路”穩定建立是在宋代,而漢、這兩個時代是中國文化的兩個巔峰。這兩個事實之間是有緊密關係的,直白地説,就是因果關係。沒有文化的繁榮,就不可能有“絲綢之路”的建立。因為,“絲綢之路”絕不僅僅是貨物貿易之路,更是文明交流之路。中國站在一段,有能力向外輸出文明,這些文明對外人有強大吸引力。文明的本源就是文化,有文化,才有能力建立絲綢之路。
同時,這兩次絲綢之路的建立和維護,都非常充分的體現了“中國價值”,“中國價值”內涵很多,具體而言,絲綢之路的建立、尤其是維護中,中國的世界秩序觀發揮了積極作用。在構建“一帶一路”的過程中,中國的精英,也即儒家士大夫,自覺而明確的運用中國價值。簡單地説,中國人在建立和維護兩個“絲綢之路”的過程中,都能採取一種比較文明的態度,“和而不同”,這是中國人處理與異邦關係的基本原則。因為中國不是一神教國家,所以,中國人重視的是和,而不追求同。這樣,中國人就具有足夠的包容性,並不要求其他人在價值觀與自己完全相同。這樣,中國人容易被他國接受,中國人的活動也就能夠具有道德的正當性。這或許也是“絲綢之路”能夠長期的維持,尤其是海上“絲綢之路”能夠維持的根本性的原因。
今天要重建這兩條絲綢之路,我們需要面對的一個嚴峻問題是:我們有文化嗎?我們有沒有足夠的文化?
當然,今日中國,有足夠巨大的經濟力量。但是,僅靠經濟的力量,靠物質的力量,不足以長期穩定地維持一個跨越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帶,或者説,不足以在這些國家和地區之間維持一種秩序。
因此我認為,重建兩個“絲綢之路”基礎性的工作是重建我們的文化。我們有文化,世界工廠就獲得了豐厚的文化支撐。沒有文化支撐,世界工廠的地位可能動搖。
還有一點,通過重建這樣的文化,通過這樣一次文化的自覺,形成一種新的國際秩序觀。過去100年中,中國人的世界秩序觀基本上都是學習西方人,而西方現代以來的國際秩序觀,就是強權政治邏輯,現代世界體系就是按照強權政治的邏輯建立,而這不是中國式的。我們今天應該回到中國,基於文化的自覺重新思考中國的國際秩序觀。
我欣慰的是,習近平主席已經非常明確地提出了這樣的方向,基於這一點,我對於重建“絲路”,還是保持謹慎的樂觀。但這個樂觀的前提是,我們的思想界、學術界,有沒有足夠的文化自覺,是不是有足夠的意願和能力,體認中國價值,並以重塑我們的國際秩序觀。
為此,我們必須研究認真地對待中國經典,認真地對待中國歷史。有人説,今天,我們提出“一帶一路”,絕不是回到古代,而必須要創造。確實,我們今天不能回到古代,我們也必須創造性地回應我們時代的問題。但是,既然我們重提“絲綢之路”,那就説明,“絲綢之路”是一項偉大的創造,其中蘊含著高明的原則,我們就應當以謙卑的心態,認真地研究我們的祖先是如何開通、如何維護“絲綢之路”的。事實上,關於“絲綢之路”,我們聽到了太多扭曲的説法。如果我們根本不明白我們祖先的智慧,我們就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創造。唯有當我們理解了兩千多年的中國人開通“絲綢之路”的智慧,理解了一千多年前中國開通和維護海上“絲綢之路”的智慧,我們才有可能重建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稠之路”。
“一帶一路”有可能帶來世界秩序的再平衡,而這需要新理念。這樣的新理念,蘊含在中國歷史中。認真對待我們的歷史,重建我們的文化,我們才有可能給這個世界帶來知識和秩序的增量。
(文/北京航空航太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教授秋風;《中國投資》供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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