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少女被官二代毀容5年 至今仍未拿到賠款(圖)
- 發佈時間:2016-03-08 09:20:29 來源:新京報 責任編輯:張明江
毀容陰影下的少女周岩
周岩毀容前照片
2月18日下午,我和周岩約好在北京朝陽區一家整形醫院見面,這是她和媽媽在北京的落腳點。
已經21歲的周岩到醫院大廳接我。一頭順直的長髮,臉上疤痕少了很多,變成褐色,笑容溫暖。
直到剝洋蔥看到周岩的手。
她伸出插在口袋裏的手,推開病房門。我想起佈滿苔蘚的地面和樹根。右手的三根手指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扭曲,指縫間的皮膚有些黏在一起。
2011年9月,因為情感問題,16歲的周岩被同學陶汝坤當頭澆下打火機油後點燃,周岩頭部、面部、頸部、胸部嚴重燒傷,燒傷面積超過30%,一隻耳朵燒沒了。
陶汝坤的父母在政府部門工作。“花季少女被官二代同學毀容”,是當年全社會關注的焦點。
4年多後,周岩的名字留在了那起軒然大波裏。無法癒合的生理和心理創傷,依然活在冰冷的現實。
“喧囂過去,生活總會重歸現實”
周岩和媽媽現在住在病房,只有兩張床,床下放滿了中藥材,以及成箱的化粧品。
這是周岩目前的謀生方式,她和剝洋蔥説,她在做微商。
近5年間,周岩和媽媽大部分時間在這裡度過。
2011年,案件發生後,在一個電視節目中,這家醫院曾承諾為周岩免費治療。
痛苦從未遠離周岩母女。
經過數次植皮,周岩的脖子上長出一條條褐色的樹枝狀疤痕。她每天都要塗抹疤痕藥膏,房間也不能太熱,否則渾身發癢。
她在床頭貼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身體各個部位必須要做的鍛鍊方式,如手部、雙上臂、頸部、面部、下肢。最下面寫了一行大字:哪最緊,就活動哪。
更嚴重的威脅,是疤痕潰膿。“我有兩處疤痕常常發炎、流膿,專家説,如果長時間不治療,可能會得皮膚癌。”周岩説。
但手術早就停了。
在這家整形醫院,周岩接受了9次全麻手術。最後一次手術是2014年7月。
周岩和媽媽詢問醫院下次手術的時間。院方沒有正面回復。
周岩説,醫院的意思她懂:事件發生時,我是新聞當事人,所有人關注。喧囂過去,生活總會重歸現實。
周岩想過換家醫院自費治療,但高昂的治療費用讓她望而卻步。“現在一天的花費都還要幾百塊錢”,周岩的媽媽李聰説,當年的捐款已所剩無幾。
燒傷近五年,她仍然沒有拿到賠償款。去年5月,法院判決陶汝坤的父母賠償172萬元。
兩方對這個數字都不滿意。
陶家上訴。他們認為周岩目前的治療是不需要的,“屬於過度醫療”。
而周岩認為,她的治療遠未結束,“光一個耳朵的手術費都要幾十萬”。周岩和剝洋蔥説,如果要完成後續治療,172萬遠遠不夠。
又是一輪官司,至今還未判決。
“讓我活下去,陶汝坤現在放出來也不管了”
對周岩來説,美與醜已不是最關心的問題。她想要活下去。
有時候,周岩恨死陶汝坤了。在去年的一次庭審結束後,她衝到陶家律師身旁,拉著律師的袖子不鬆開,“為什麼他已經成年,卻仍在少管所?為什麼我被傷害成這樣,卻拿不到傷殘賠償金?”
周岩的代理律師李智賢抱住周岩,不斷安撫,周岩失聲痛哭。
有時候,周岩又覺得,只要陶家能賠償足夠的醫藥費,“陶汝坤現在放出來也不管了。”
“我並不指望依靠賠償款生活,只想能夠支付我的治療費用,讓我活下去。”周岩説。
5年前,周岩有很多夢想。
那時候,她夢想考一所好的大學,畢業之後做記者或者編輯。
“我喜歡西藏,要去西藏當志願者。”他和剝洋蔥説。
所有的一切,在2011年9月17日破滅。
那天傍晚,在周岩的房間裏,由於情感問題,陶汝坤將打火機油澆到她身上後點燃。
周岩與陶汝坤究的關係,早已成為各執一詞的羅生門。
周岩至今否認和陶汝坤屬於戀愛關係;而陶汝坤的父親陶文則説,二人早戀,案發前一週左右,周岩另有男友,陶汝坤不能正確妥善對待,對周岩實施了傷害。
此後,周岩的家人在天涯論壇發帖《“官二代”橫行霸道,戀愛不成毀容少女》。帖子中説,“安徽審計局高幹”和“合肥市規劃局高幹”的兒子陶汝坤,因“求愛不成”燒傷周岩。
事件在“官二代”和“花季少女毀容”的助推下,迅速受到關注。
天涯論壇是當年風行的網路社區。那是社交媒體剛剛起步的年代,普通人的看法形成合力後能夠改變潮水的方向。
這5年中,微網志興起又衰落,微信正在成為新寵。像周岩一樣,天涯論壇差不多被人遺忘了。
“大眾永遠指責被侵犯的女孩:你為什麼穿那麼少”
這些年,總有人問周岩,你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對我來説,要麼死,要麼堅持。”周岩和剝洋蔥説,“我不想死。”
她一度無法接受現實。
媽媽李聰曾經不斷勸她“下樓轉轉”,周岩連病房門都不願靠近。“我很怕推開門嚇到別人。”她只在晚上六點半醫院熄燈後,和媽媽偷偷從消防樓梯下去。
周岩説,她喜歡朦朧的夜色,那是她最好的保護色。
在醫院裏沒人的時候,周岩會偷偷到噴泉邊散步。周岩很喜歡噴泉中的雕塑《維納斯的誕生》,神話中的愛和美之神。
一位叫王嫣蕓的志願者改變了周岩的生活。
2013年開始,每週六下午1點,王嫣蕓準時出現在周岩的病房,教她畫畫。
王嫣蕓有另一個為人熟知的名字:蘇紫紫。曾經備受關注的人民大學學生、裸模。
周岩和我説,她和蘇紫紫在某種意義上擁有相似的命運。
被燒傷後,很多網友沒有指責男孩,卻來指責周岩本身行為不端。“我們努力地想洗白自己,可是沒有任何人會聽我們的聲音,只能被罵,只能被動接受。”
在百度“周岩”貼吧和“陶汝坤”貼吧,至今仍有許多人在罵周岩。有網友在列舉了周岩和陶汝坤交往的證據後,説周岩是咎由自取。還有人發帖説,燒得好。
我聯繫上一個發帖的人,網線另一頭是一名男孩。他告訴我,他罵周岩,僅僅是因為曾被女友劈腿。
有人知道周岩做微商之後,特意買她的商品,然後在商品發貨後,一天更改5次地址。讓周岩與快遞公司不停溝通。
周岩發了一條朋友圈,輿論為什麼指責我?她很憤怒:一些女孩子穿露臍裝,有男生看見後侵犯了她。大眾指責的永遠是那個女孩,你為什麼要穿那麼少。
“可是,這是我們的權利呀。”周岩説。
幾年來,周岩的心態發生了很大變化。2016年2月28日,我陪周岩去寺院。乘坐地鐵時,周岩沒有戴帽子和口罩以遮擋面部,坦然從人群中走過。
以前,“她連鏡子都不願意照。”周岩的媽媽李聰和剝洋蔥説。
“人們憎恨和他不一樣的人”
王嫣蕓花費一年時間教周岩畫畫。一年後,王嫣蕓把她介紹到一家畫室學畫畫。
王嫣蕓希望,周岩能夠走出病房。
2014年8月15日,周岩在北京第一次出門。她去位於朝陽區善各莊的畫室。
7月份,她剛做完一次手術,勉強可以下床。
周岩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八月的北京,她圍著圍巾、戴著手套。她的身上佈滿疤痕,這些疤痕無法排汗,天氣稍熱,她會覺得奇癢難忍。
周岩記得,在14號線上,一名男子一直盯著她看。“我一直在躲,但我往哪躲,他就往哪看。”周岩低下頭,哭了。
更令她難受的是,有人給她讓座,但她還沒坐下,鄰座兩個姑娘像觸電一樣彈了起來,走開了。
“我像一個闖入了人類世界的怪物。”周岩和剝洋蔥説,類似的事件在隨後的生活中一次次發生。
去年的一天,她在路上被一輛自行車撞到。“騎車的女孩慌慌張張地準備道歉”,周岩清晰記得當時的情景,女孩看到了她的樣子,隨後“用厭惡的眼神看著我,罵了一句,騎車走了。”
周岩甚至嘗試真正走進社會。
她鼓起勇氣,決定出去找兼職,想去書店工作。但招聘方看到她後,無一例外地婉拒了。
周岩説,經歷了許多類似事情之後,她發現,人們憎恨和他們不一樣的人。
“我不願單獨出去,擔心碰到網上羞辱我的人。媽媽不在身邊,我沒有一點防禦能力,得不到保護。我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很多人甚至故意在網上和我説,我憐憫你,我要和你發生關係。”
女兒被燒傷後,媽媽李聰信了佛教。每逢初一、十五,李聰會帶著周岩去廣化寺進香。
周岩並不信佛教,“我只是覺得寺院裏很安寧,”周岩説,“大家都很善良,不會去議論人。”
她仍然是一個21歲的女孩,愛穿顏色鮮艷的衣服,出門時化淡粧。今年過年前,朋友給她接了長髮,從小到大,她都沒留過長髮,分外喜歡和愛惜。
有一次,在畫室裏,一對情侶在周岩畫架邊打鬧。李聰發現,周岩用眼睛余光瞥了他們一眼,又把眼神回到畫板上。
“那個短暫的眼神充滿羨慕”。李聰和剝洋蔥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