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計是國家財産的‘看門狗’。”6月28日，審計署代表國務院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交了2014年度中央預算執行和其他財政收支的審計工作報告。這份一萬多字的報告就是國家錢袋子的“體檢報告”，其中有著國家經濟運作的健康狀況，也有向腐敗問題亮劍的問題線索。近期，中國青年報與審計署辦公廳合作，派記者深入審計人員工作現場，剖析典型案例，為讀者講述審計工作報告背後一個個扣人心弦的中國審計故事，力求推動和完善“不敢腐、不能腐”的制度機制。

　　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原院長王天朝的名字，出現在了審計署審計長劉家義6月28日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所作的審計報告中。

　　報告在分析審計移送的違紀問題時提到，一些違紀問題發生在民生領域，如雲南省第一醫院原院長王天朝違規要求進口醫療設備供應商在中標後，將採購合同“委託”其親屬參股企業代理以牟取暴利，並接受藥品供應商出資購買的房産等財物。

　　王天朝也因為涉嫌收受100套房子和100個車位被網友稱為“房叔”“雙百院長”。

　　今天，記者採訪了審計署有關負責人，了解“房叔”是如何東窗事發的。

　　其實，王天朝的最後一次升遷夢只做了一天就破碎了—2014年7月29日，雲南省委組織部在網上發佈省管幹部任前公示，其中王天朝擬任雲南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黨組書記。

　　然而，就在公示發佈的第二天，一份有關王天朝涉嫌利用職權為其女兒參股的企業牟利，並涉嫌收受藥商賄賂的審計材料被送到了雲南省紀委。

　　隨後，雲南省紀委根據審計提供的線索，進一步深入調查掌握相關證據後，向雲南省委組織部提出此人不適合提拔任用。

　　2014年9月11日，中央紀委監察部網站發佈消息稱：“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院長王天朝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就此，一起醫療系統的貪腐案浮出水面。

　　牽出王天朝貪腐行為的其實是他親自簽名的數份醫療設備代理進口“三方協議”，審計署駐昆明特派辦審計人員就是順著這個耐人尋味的“三方協議”，一層層揭開了白大褂遮掩下不為人知的黑幕。

　　成立僅一年的公司拿到2000多萬元供貨合同

　　2013年年底，審計署統一組織對18個省的財政存量資金進行審計。根據安排，審計署昆明特派辦牽頭負責對雲南省本級的財政存量資金進行審計。

　　據專家介紹，財政存量資金是多年累積形成的，原因複雜，既有體制機制原因、也有管理能力問題；既有預算編制的因素、也有預算執行的原因。大量資金長期趴在賬上帶來的閒置浪費、管理漏洞、擠佔挪用等問題凸顯。

　　為此，著眼存量，成為本屆政府的一個重要思路。2015年1月，國務院辦公廳下發通知，部署進一步做好盤活財政存量資金工作，以提高財政資金使用效率。

　　在雲南衛生系統，作為第一大存量資金單位的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自然成為此次財政存量資金審計的重點對象。承載著總理寄託的反腐敗“利劍”的使命，審計組並沒有單純將目光局限于醫院賬上“躺”著多少錢，都是些什麼錢，同時也帶著“群眾看病難、看病貴，其癥結在哪”“醫療設備採購招投標中的不合規問題，該院是否存在”等疑問，在核查存量資金規模與結構的同時，對醫療設備採購、藥品經銷等腐敗易發多發領域進行了深入核查。

　　審計過程中，一家成立時間不長並獲取大量業務的公司引起了審計人員的懷疑。通過收集和分析醫院的財務數據發現，2004～2013年的9年間，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共向7家醫療設備供應商進行採購，並支付款項1.64億元。而其中一家供貨商M公司，在2010年才開始成為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療設備供貨商，當年的合同金額就達2194.17萬元，佔該醫院當年採購金額4656.84萬元的47%。

　　這組數據讓審計組産生了疑問。“醫療設備供應商的準入門檻比較高，從設備品質和價格等方面的因素考慮，醫院一般願意與長期合作的供應商進行交易。”審計組的一位審計人員説：“按照常理來看，即使醫院引入新的供應商，也不應該有這麼大的採購量。”

　　隨後，審計人員進一步從週邊延伸調查，發現的結果讓人吃驚：該公司2009年5月才成立，註冊資本僅300萬元。

　　一個資質如此之淺的公司，為何僅僅成立一年，便獲得了2000多萬元的採購合同？

　　公司出資最多的自然人股東是王天朝之女

　　帶著這些疑問，審計人員對該公司進行了進一步的了解，發現該公司共有一個法人股東和7個自然人股東，其中有6人從事過醫療設備的相關業務。

　　這時，一個出資最多、持有公司三分之一股權的自然人股東王某引起了審計人員的注意。

　　“王某出生於1985年，從時間上判斷，2009年剛剛大學畢業。一個如此年輕的股東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資金呢？”

　　“根據審計經驗，成立一個相對專業的公司，要麼有專業技術，要麼有銷售渠道。從資料上看不出王某有專業技術，那麼她極有可能是有銷售渠道，可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能有什麼銷售渠道呢？”

　　隨後的審計查證表明，M公司的股東王某，恰恰就是王天朝的女兒。《中國共産黨黨員領導幹部廉潔從政若干準則》規定，領導幹部不得利用職權和職務上的影響，為配偶、子女經商、辦企業提供便利和優惠條件。鋻於該公司的股東已確定是王天朝的女兒，王天朝就存在違紀嫌疑。

　　不參加競標也能獲得5000萬元大單

　　M公司是一家以進口醫療設備為主的外貿企業，但審計人員發現，該公司在與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做第一筆生意的時候，還沒有取得醫療設備代理進口的資質，而是在以後幾年裏才逐步取得的。

　　那麼，資質較淺的M公司如何拿到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的大單，王天朝父女有沒有從中獲取利益呢？

　　問題很快有了答案。

　　在新一輪核查中，審計組發現，2010年4月至2011年4月，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與M公司一共簽訂了13份醫療設備代理進口協議，金額共5071.25萬元。

　　然而，當審計組要求醫院提供招投標材料時，醫院只能提供與M公司簽訂的採購合同，無法提供招投標材料。

　　也就是説，M公司並沒有參與省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療設備採購公開招標，卻拿到了醫院的採購合同。

　　其方式就是一份“三方協議”。

　　經審計人員了解，在省第一人民醫院的公開招投標中，有六家知名的公司參加了競標。而競標成功後，他們都與M公司簽訂了三方協議，王天朝作為院方代表人也在三方協議中簽字。

　　按照協議約定，醫院將全部採購資金付給M公司，由M公司代理中標公司採購進口醫療設備。進一步調查發現，其中一家已經獲得西門子公司授權經銷醫療設備的公司，中標該醫院1797.73萬元的西門子醫療設備採購合同後，並沒有從國外生産商進口設備，而是將設備採購工作全部委託給了M公司，自身僅獲得10萬元報酬。

　　“由於醫療設備專業性較強，並且配置不同，同樣的設備價格就會不同，所以無法利用其他醫院的同類設備來進行比價。”一位審計人員説，查證至此，問題已經顯而易見。為避免打草驚蛇，審計人員又將取證重心轉向週邊，尋找新的證據，最終，審計人員從13份協議相關資訊的比對中，鎖定其中3份協議，經測算得出M公司獲得購銷差價1320萬元，3份協議購銷差價率高達47%，其中最高的一份達到77.5%。

　　“雙百院長”獲利驚人

　　王天朝利用職務之便，違規為其女兒參股企業牟利的事實從此浮出水面。那麼王天朝本人是否還存在其他違法違紀嫌疑？

　　這個問題很快在對藥品和醫療耗材採購的延伸審計中有所發現：2005年7月，兩家長期與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合作的藥商，分別以10萬元和20萬元的金額，向同一家房地産企業匯款。經查，這筆款項是用來支付王天朝購房款285萬元中的一部分。另外255萬元是現金交款，實際交款人不詳。

　　今天，雲南省紀委在昆明召開“9·10”專案情況通報會，通報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原院長王天朝等人的違紀違法問題和案件查處情況。

　　2014年9月10日，經雲南省紀委常委會研究並報雲南省委主要領導同意，成立了“9·10”專案組，對王天朝等人的腐敗問題進行了嚴肅查處。

　　經查，2004年至2014年，王天朝利用擔任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院長的職務之便，在工程建設、醫療器械和藥品試劑採購、人事任命和職稱評定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從中收受他人現金賄賂共計4500余萬元人民幣，收受價值8400余萬元人民幣的房産100套、車位100個，兩項合計1.29億元人民幣。此外，王天朝本人還交代收受禮金150萬元人民幣。

　　通報稱，“9·10”專案是一起典型的“十八大以後不收斂、不收手，問題線索反映集中、群眾反映強烈，現在重要崗位且可能還要提拔使用的領導幹部”的腐敗案件，涉及醫療衛生領域的腐敗，案情複雜，社會關注；危害嚴重，影響惡劣。涉案人員除王天朝外，還有部分處級幹部、科級幹部、醫療專家和私營企業人員。目前，已初步收繳涉案款2000余萬元，暫扣涉案房産100套、車位100個，王天朝等主要涉案人員已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

　　通報會強調，要以“9·10”專案為警示，認真落實各級黨委（黨組）在黨風廉政建設中的主體責任和紀委的監督責任，切實加強黨員幹部的作風建設；要重視加強反腐倡廉制度建設，既要編好“籠子”，更要關嚴“籠子”，切實加強對權力運作的制約和監督；要嚴肅查辦發生在領導機關和黨員領導幹部中濫用職權、玩忽職守、貪污賄賂、腐化墮落的案件和嚴重損害群眾利益的案件，努力打造清明的從政環境、清新的社會風尚、清廉的幹部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