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風暴正在刮向電力系統。這一次，處於漩渦中心的是中國南方電網有限責任公司(下稱“南方電網”)。

　　4月2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官網發佈消息，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指定管轄，廣東省人民檢察院對南方電網副總經理肖鵬涉嫌受賄犯罪立案偵查。

　　這是繼南方電網副總經理祁達才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之後，4天之內南方電網第二位落馬的副總經理。

　　此時，距中央第八巡視組3月6日正式進駐南方電網不到一個月，南方電網系統包括肖鵬、祁達才在內已經有4名高管落馬。

　　《中國經濟週刊》獲悉，在中央巡視組進駐之前，針對他們的調查已經開始，紀檢部門的辦案人員已經去了南方電網數次，基本掌握了情況。

　　中央巡視組的進駐加速了查處的進程。

祁達才資料圖

肖鵬資料圖

　　四天內兩位副總被查處

　　公開資料顯示，肖鵬1956年出生，中國人民大學畢業，博士研究生學歷。自2002年12月起任南方電網董事、副總經理、黨組成員，在副總經理職位上的任職時間超過12年，先後分管過計劃發展部、市場行銷部、戰略策劃部、資訊部等部門。出事前，肖鵬在南方電網副總經理中排名第一，地位僅次於該公司董事長和總經理。

　　據電力系統業內人士向《中國經濟週刊》記者透露，肖鵬或與此前落馬的東莞市供電局局長雷烈波有關係。3月28日，廣東省紀委監察廳網站通報了雷烈波涉嫌嚴重違紀被查的消息。

　　“現在查到誰都不會感到意外了。”南方電網內部一位不願具名人士在接受《中國經濟週刊》記者採訪時説。早在2011年左右，南方電網內部一度有傳聞説，肖鵬有望進一步升職。“但其實他的年齡已經不佔優勢，而且從規律來看，從公司內部提拔的可能性也比較小。於是，這最終也只是一個傳聞。”

　　因為較長時間在電力系統工作，加上分管過不同領域，在南方電網內部，肖鵬的專業口碑不錯。2008年南方的冰雪災害對電網設施造成重創，肖鵬曾經發表署名文章《重建核心價值：關於我國電網規劃建設的幾點思考》，對電網建設進行了反思。他認為，電力企業必須從以人為本的高度重新審視自己的核心價值體系，將核心價值真正落實在終端客戶利益上。當時，這篇長文在業內得到了較高的評價。

　　在上述南方電網內部人士看來，肖鵬不僅精於業務，而且頗具“人文情懷”。在南方電網黨校2012年春季中青年幹部培訓班上，肖鵬授課的主題就是中國書法與中國傳統文化。“他熱愛書法，寫得一手好字，而且人比較親和，過年過節他也會應下屬要求，給他們寫寫春聯。”

　　而在肖鵬所分管過的領域中，作為南方電網最重要部門之一的計劃發展部，被認為是最有可能被“腐蝕”的部門。該部門主要負責電網規劃、綜合計劃管理、輸變電工程可行性研究審查、綜合統計、配網基建計劃管理等工作。通俗地説，這一部門掌握了與各地政府、地方電廠商談用電量計劃、電力跨區域調配的話語權，也掌握了電網的輸配電價格的定價權，這是南方電網盈利的核心。

　　肖鵬接受調查是否與其曾分管計劃發展部有關，目前尚未得知。

　　而大約在2010年前後，南方電網加大資訊化力度，肖鵬的分工也隨之被調整為戰略策劃部及資訊部。“肖鵬不太滿意自己的權力被削弱，因此對上級很有意見。”上述電力系統業內人士説。

　　不過，在上述南方電網內部人士看來，“雖然戰略策劃及資訊部不如計劃發展部所涉及的利益那麼龐大，但在他掌管資訊部的這幾年，也正是南方電網資訊化建設投入最大的時期，他經手的項目資金也不是小數目。”

　　公開資訊顯示，“十二五”期間，南方電網投資146億改造升級資訊系統。從這個角度看，資訊部也並非“清水衙門”。

　　而據一位與肖鵬打過交道的承包商向《中國經濟週刊》記者透露，“肖鵬膽子很大，私下跟客戶洽談完全不避嫌。有一次，南方電網的幹部大會在酒店召開，剛剛開完會，他就在酒店接見承包商承諾他們項目。這種事情應該是很敏感的，但他卻敢在這樣的場合這麼幹，膽子非常大。那天晚上，過了12點，還陸續有客戶進出他的房間。”

　　基建與計劃同為南方電網最重要的兩個部門。因此分管基建的副總經理祁達才的落馬也並不令人意外。

　　從履歷上看，祁達才的職業生涯一直沒有離開電力系統。2001年5月，時年37歲的祁達才任廣東省廣電集團有限公司(廣東電網公司前身)董事、總經理、黨委副書記；2002年12月，任南方電網董事、副總經理、黨組成員(其于2004年12月至2008年12月，兼任南方電網總會計師，2009年8月後兼任南方電網首席資訊官)。

　　祁達才與肖鵬一樣，在同一年擔任了南方電網副總經理，但1963年出生的祁達才比肖鵬年輕了7歲，他在副總經理中的排名也緊跟肖鵬之後。

　　祁達才是技術型高管，被查前是教授級高級工程師。多年來，祁達才主抓基建，可謂是“位高權重”。“雖然祁達才的業務能力在圈內也是得到認可的，但他多少有些恃才自傲，毫不掩飾年輕得志的霸道和傲慢。”廣東當地的一位媒體人向《中國經濟週刊》記者舉例，在官方公開活動的現場，他對跟拍他的攝影記者很不耐煩，甚至態度非常粗暴。

　　據上述電力系統業內人士介紹，電網企業最大的投入有兩項：一個是基建，一個是技術改造。因為所涉及的利益太大了，在這些領域，很容易滋生腐敗。他分析，祁達才的問題很有可能出在這上面。

　　“廣東電霸”被查，

　　牽出南網腐敗冰山一角？

　　截至此文發稿，中央巡視組在南方電網的巡視尚未結束。南方電網系統還會暴露出哪些腐敗問題仍未可知。

　　在中央巡視組進駐前的動員會上，南方電網董事長趙建國表示，要真實客觀、實事求是地反映問題，不回避、不遮掩、不怕醜，使得巡視組能夠全面掌握真實情況，不得出現試探打聽、活動説情、串通包庇甚至對抗調查等行為，要始終暢通群眾來信來訪渠道，任何人不得違規干預，阻撓職工群眾通過正當渠道反映問題線索。

　　據記者了解，在中央巡視組進駐之前，針對南方電網系統高層的舉報材料就已經是滿天飛了。

　　早在2014年初便有南方電網高管在反腐風暴中落馬。

　　2014年2月9日，有“廣東電霸”之稱的廣東電網公司總經理吳周春因同僚多年舉報，在退休之後被查處。後經查，吳周春在任湛江供電局局長、廣州供電局局長、廣東電網公司總經理等職位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先後多次收受他人賄賂，數額巨大。

　　2002年12月底，南方電網成立，長期獨立於國家大電網之外的廣東電網公司成為南方電網的全資子公司，佔整個南方電網資産的70%。2003年初，吳周春任廣東電網公司總經理。彼時恰逢廣東經濟的起飛階段，廣東電網面臨歷史上最嚴重的缺電時期。在此背景下，吳周春快馬加鞭進行電網建設。據《中國經濟週刊》記者不完全統計，在吳擔任廣東電網公司總經理期間，廣東電網建設總投資約為1101億元。

　　南方電網內部被舉報的高管遠非吳周春一人，在吳案之後仍有舉報者稱，一些涉及吳周春案件的南方電網系統人員仍未被調查。

　　吳案只是撕開了南網係腐敗的冰山一角。進入2015年，南網係的反腐風暴越來越猛烈。

　　2015年1月，南方電網原副總經理、廣東電網公司原董事長廖建華宣佈被調查。3月24日，廣東電網公司原黨委書記黃建軍因涉嫌違法犯罪，被檢察機關依法立案偵查並採取強制措施。3月28日，廣東電網公司東莞供電局局長、黨委副書記雷烈波涉嫌嚴重違紀問題被組織調查。3月30日，祁達才落馬。4月2日，肖鵬落馬。

　　缺乏有效監管，

　　引發系統性腐敗

　　多位接受採訪的人士均向《中國經濟週刊》記者表示，南方電網系統的腐敗已經呈現出“系統性”與“市場化”的特點，很多項目與職位都被“明碼標價”。

　　“一個處長都會直接跟你談，你給我多少錢，我給你項目。一個3億元的項目，負責這個項目的處長就敢直接開口問你要1個億。”上述承包商對《中國經濟週刊》記者説。

　　據上述電力系統業內人士向《中國經濟週刊》記者透露，早在七八年前，在廣東某些比較發達的地區，南方電網內部“買官賣官”的價碼就已經非常高。曾有人説在他們地區，買一個供電所所長的職位至少要花100萬，而一個縣公司的經理職位則要高達300萬。當然，這些供電所所長或經理“回本”也非常快。因為，許多企業乃至機關單位的用電報裝、變電站改造，均需要電網公司的同意。而一個新辦的工廠，從辦手續開始到最後接通電，是需要時間的。發達地區的企業太多，供電部門忙不過來，那就得排隊。“很自然地，送了錢的就往前排，沒送錢的就慢慢等。”

　　而這只是電網貪官撈錢的方式之一。

　　“在智慧電錶時代以前，南網的一些下屬公司的行銷系統就是一本糊塗賬，今天根本查不到昨天的行銷記錄，為什麼？因為記錄被消除掉了。”上述電力系統業內人士説，供電所所長或行銷系統負責人的應酬是非常繁忙的，通常是一頓酒席下來，就給企業減少多少電費，“例如，原本要交100萬的電費，現在交10萬就可以了，然後企業再給他多少回扣。現在換成了智慧電錶就很難這麼弄了。”

　　南方電網內部人士對《中國經濟週刊》記者表示，在黨風廉政建設問題上，南方電網應該説是警鐘長鳴，也建立了防範機制，但一些人終究抵不過巨大的利益誘惑。

　　2014年8月，肖鵬還親自率檢查組到廣西電網公司及梧州供電局調研檢查黨風廉政建設情況。他還要求領導幹部要遵守廉潔從業規定，加強工程及物資招投標管理，規範職工持股企業的業務往來。

　　而吳周春任上大力宣傳的一大政績，便是在廣東電網推行“陽光采購”，即廣東電網公司所有大型設備採購以及工程領域的招投標都“攤在陽光下”。廣東電網公司採購設備時，還要與廠方簽訂《廉政協議書》，要求供方不得向電網公司的人員進行各種賄賂行為。然而，極具諷刺意味的是，據媒體報道，這一舉措在推出的當時，就被廠方當作是“腐敗作業指導書”。

　　肅清腐敗，

　　為電力改革清除障礙

　　南方電網係此輪落馬的高管，主要為在南方電網內地位舉足輕重的廣東電網的高管以及南方電網最重要部門的負責人。上述電力系統業內人士向《中國經濟週刊》記者分析，在電力系統內部，電力改革的阻力非常大，此番電力系統反腐，也是要借此機會清理涉腐人員，為改革掃除障礙。

　　2002年，國務院下發《電力體制改革方案》。在這一輪改革中，南方電網是由原國家電力公司分離出的電網企業，供電區域為廣東、廣西、雲南、貴州和海南，由國務院國資委履行出資人職責。公司于2002年12月29日正式掛牌成立運營。據悉，至2013年末，南網的總資産為5842.48億元，資産規模比剛組建時擴大了數倍，但利潤水準卻依然是組建前廣東電網近100億元的水準，總資産回報率不到2%。

　　因電力市場化改革而生的南方電網一直被定義為電力改革的試驗田，但從南方電網目前的盈利水準以及所滋生的腐敗問題來看，電力破除壟斷進行市場化改革的成效並不理想。

　　2015年3月16日，時隔13年之後，國務院下發《關於進一步深化電力體制改革的若干意見》，重新開啟針對電力行業的新一輪改革。新電改強調“管住中間、放開兩頭”，其中有序向社會資本放開配售電業務，成為本輪電改方案的最大亮點。

　　而從2014年開始，南方電網一直在醞釀新電改深圳試點。根據《深圳市輸配電價改革試點方案》，在獨立輸配電價體系建成後，積極推進發電側和銷售側電價市場化。鼓勵放開競爭性環節電力價格，把輸配電價與發電、售電價在形成機制上分開，參與市場交易的發電企業上網電價，通過用戶或者市場化售電主體與發電企業自願協商、市場競價等方式自主確定，電網企業按照政府核定的輸配電價收取過網費。

　　肖鵬最後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是在2月6日到深圳調研輸配電價改革試點工作。在全國首個電改試點深圳市供電局，肖鵬表示，深圳此次改革試點“牽一髮動全身”，對公司經營方式、內部管理、戰略規劃影響巨大。南方電網公司將積極支援深圳先行先試，摸索經驗，配合國家推進電價改革。

　　如今，他已經沒有機會親歷這場改革了。

　　(上官麗娟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