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的時間,可以讓全身的細胞更新一遍。二次創業進入第七年,張昭與樂視卻漸行漸遠。3月27日,“樂視影業”更名“樂創文娛”,由表及裏地貫徹“去樂視化”。
次日晚上,記者在朝陽公園附近的一棟三層辦公樓裏,見到了張昭。一年前,他帶著影業公司從樂視大廈,搬進這片樸素的辦公區,這之前曾是樂視體育的辦公場所。
記者進門時,已經是晚上8點多,園區門口值班大爺並沒多問,直接按起簡易欄杆放行,同時猛吸了一口煙強調,“停車一個小時5塊錢,你什麼時候出來”。這個價錢比停在街邊,要便宜不少。
過去兩年中,這家公司從“樂視影業”變為“樂創文娛”,估值縮水近70%。其背景是整個文娛産業蓬勃興盛,獨角獸層出不窮。通過冰冷的數字,很難想像,過去一年裏,這家公司經歷了什麼。
黑暗,孤獨,估值縮水。張昭毫不避諱,他將這段時間稱為“至暗時刻”。
熬過泥沼
時鐘接近21點時,樂創文娛三層辦公室裏,仍有幾組員工在開會,“一定要快速收集觀眾反饋”。記者在會議室等待張昭,隔壁的討論聲不時傳來。
記者見到張昭前,他剛剛結束一場會議和一個專訪,看上去卻沒有絲毫疲憊。辦公桌上碩大的煙灰缸尤為顯眼,裏面堆滿了煙蒂。“一天兩包”是他現在正常水準。
“最近(指樂視網陷入困境後)的確抽的多了,”他笑著説。實際上,採訪過程中,無論記者拋出怎樣的問題,他都始終保持著微笑,似乎心情很不錯。
過去兩年,樂視影業兩次注入上市公司,均以失敗告終,資金壓力巨大。作品方面表現平平,《長城》、《奇門遁甲》票房不及預期,老搭檔《熊出沒》背後的深圳華強,也于2018年春節檔投奔了光線傳媒。與此同時,樂視影業還要補血上市公司,公司一度陷入泥沼。
最為直接的表現是,公司估值從98億元迅速降至30億元。“怎麼會沒有壓力,有時候半夜起來睡不著,她(張昭夫人)就陪我抽支煙,靜靜的呆一會。”張昭説,更多的時候還是自己承受,他有個習慣,每天回到家,要在書房中靜坐一會,總結一天的得失經驗。
這時候,張昭的辯證的哲學思維又體現出來了。雖然樂視風波將他的人生升級為hard模式,但他依然認為,自己的收穫巨大。
“經過樂視這事,比我讀3個MBA還要管用。按老孫(孫宏斌)的話來講,這事MBA教材編都編不出來。在這種局面下熬過來後,第一,內心會愈發強大;第二,對公司形態、資本的問題認知更加清楚,比MBA教你的還要清楚。”
張昭説:“困難永遠是你的學校,雖然樂視這本教科書,我們到現在還沒讀完。”
記者問:“讀到一半的時候,心裏有底嗎?”
張昭哈哈一笑,説“沒有。”在那個輿論環境下,眼前都是黑暗的,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憑感受,對他來説,那就是至暗時刻。
“焦躁是很焦躁的,因為不確定性太多了,我們真的是在熬。幹這事(堅持),就是挺挑戰的。這也是我們過去的企業文化,我們經歷的困難太多,所以養成這種氣質,抗壓能力強。”張昭一邊笑一邊説,自己就是特別能抗壓的代表,已經習慣了焦慮的生活。
因為他認為,不能輕易撒手。“背後還有股東,總得有人來承擔這些。”
斷臂求生
幸好,張昭告別賈躍亭的同時,迎來另一位晉商——融創中國董事會主席孫宏斌。在樂視危機中,孫宏斌拉了張昭一把。“他把樂視僅剩的價值,分揀出來了。”有不少業內人士認為。
在融創的支援下,“樂視影業”也著手脫離樂視體系,兩次更名後,如今的“樂創文娛”正在徹底切斷與樂視網的關係。每一次更名,都是與樂視系統的一次切割。雖然張昭仍在樂視網管委會主任,但他表示,“我只是負責做戰略以及戰略落地,業務層面都是他們在做,具體的我不了解。”
正是基於這樣的背景,張昭認為必須放棄一些東西,才能走下去。樂創文娛放棄的,是自身估值。“黑暗中,當你把估值降下來了,你的火把就亮了,大家就看見了。
曾出品過《歸來》、《熊出沒》、《小時代》系列,樂創文娛當前30億元的估值無疑是白菜價。在張昭看來,投資人對價格並無顧慮,大家的顧慮無非是與樂視的關係,一旦看清影業與樂視劃分清晰,價格就不再是問題。
他反覆強調,現階段估值多少不重要,把估值降下來,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策略。因為受到樂視風波牽連,公司團隊必須做出轉型,因此,他決定把受傷的胳膊砍掉,換取重生的機會。
敢於放棄,才能往前走。張昭説,“有正反的例子做榜樣,比如王老闆(王健林)果斷砍掉一些業務,比如孫總(孫宏斌)願賭服輸;當然也有反面的例子,比如樂視這件事,如果你(賈躍亭)敢斷臂,真的不至於到現在這樣。該斷就斷,這也是我向大佬們學習到的,估值下來還可以上去。如果你不捨得讓他下來,那就沒有未來了,連今天的價值都沒有了。”
“我們有這個自信,今天降下來,未來還是能做回去。”他一直是個有生存危機的人,短期來看,梳理關係後,樂創文娛會選擇一部分企業進行融資。長期來看,張昭的目標仍是資本市場。
實際上,十年前,他就在提獨立上市。但是,無論是光線傳媒,還是樂視網,影業部門被劃作集團的一塊磚,哪需要哪搬。融創時代,讓張昭再次看到了獨立上市的希望。
旗手重生
張昭是註定要被記入中國電視史的,不僅因為中國五大民營影視公司中,有兩家(光線、樂視)都出自他手;更是因為他的傳奇經歷,完成了無數次從0到1的開拓。在中國影視歷史中,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人如此執著。
人生中有諸多選擇,張昭總是與常人不同。20世紀80年代初,張昭進入復旦大學,受到工科出身的父母影響,他選擇了資訊科學專業。技術代碼沒有阻擋內心文藝情懷,大學畢業後,受“思想救國”思潮影響,叛逆少年張昭轉身投向哲學系。
此後,張昭每次做出艱難的選擇,大家總會歸咎於其“哲學”思維。張昭覺得,並不儘然。無論如何,哲學碩士沒有滿足文藝青年悸動的內心,畢業後他決意赴美深造,在紐約大學攻讀電影製作碩士學位。
美國留學的日子,不但改變了這位年輕人的人生軌跡,也幫助他樹立了明確的目標、給予了他強大的自信。1994年,張昭導演的《木與詞》獲得奧斯卡學生獎,同時也順利拿到了綠卡,好萊塢近在咫尺。
1996年,電視裏迴圈播放《北京人在紐約》,而張昭接到了上影集團的邀請電話,他決定回國做導演。沒想到回國後,第二部影片就為他的職業生涯畫上了句號。中美合拍科幻片《太空劫持》,遭遇票房滑鐵盧,總票房僅100多萬元。
張昭徹底懵了。那個年代,最火的電影是《甜蜜蜜》,電影一線思潮聚集香港,中國內地市場還未完全打開,整個行業百廢待興。“那個時代的大學生,總有種英雄主義情懷。拯救中國電影行業,不能埋頭‘造車’,還是得先‘修路’。”他説。
於是,導演張昭,變成了企業家張昭,他加入國務院新聞辦下屬單位任職副總裁。
2004年,張昭被王長田辦公室抽屜裏一份“母親牌”餃子俘虜,拋棄國企光環,留在光線傳媒做藝術總監。那是電視業鼎盛時代,在11個人的內部會議上,王長田提出做電影,只得到張昭一人支援。張昭為此“舌戰群儒”,頂著壓力創辦光線影業,開創了中國電影發行的“地網”模式,造就中國影史上一家偉大的電影公司。
就在一切都已步入正軌時,年近50歲的他再次做出一個令人驚訝的決定,二次創業。2011年,張昭創立樂視影業,出任CEO。當時,中國電影剛剛跨越百億門檻,樂視影業剛成立不久,光線傳媒上市在即。張昭説,他看好網際網路,而網際網路影視,在樂視可以做,當時的光線卻不行。
當時,《好萊塢報道》用整版篇幅刊文介紹張昭和他的樂視影業,稱他為“中國電影産業升級的‘文藝復興式’旗手”。而張昭的目的很明確,他要做網際網路時代的中國迪士尼。
如今一位張昭曾經的下屬感嘆,如果王長田能早一些意識到網際網路的重要性,或許樂視影業就不曾輝煌;如果賈躍亭沒有大興造車計劃,或許樂視影業已經成功上市,完成另一重超越。
2015年,光線與360合作搭建“先看網路”失利。隨後快速將網際網路戰略重心放在貓眼身上,或許彼時王長田心裏,才真正理解了張昭的選擇。
不過,樂創文娛這一次,有融創鼎力支援,張昭不是從零開始。
再次出發
作為樂創文娛的大股東,融創給予張昭相當大的支援。雖然孫宏斌並非影迷,但在他眼中,內容是文旅板塊的基石。在融創中國的文旅計劃中,主題樂園有26個,涉及200萬平方米。這是張昭“迪士尼計劃”的核心。
在近期融創中國的業績説明會上,孫宏斌表示,投資樂視是將來做準備是轉型,這是轉型的代價,未來為繼續看好大消費板塊。“文旅板塊是詩和遠方,我們投資的就是詩和遠方。”未來會繼續增資樂創文娛。
融創即將成立文旅集團,和地産獨立運營長遠規劃。融創中國副總裁兼聯席公司秘書高曦表示,融創現在和萬達文旅城13個項目合作規模達957萬平米,將是中國文旅地産最大持有者之一。
張昭覺得,運氣來了。
今年3月13日,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提請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審議。根據該方案,改革後,國家旅遊局與文化部合併,組建文化和旅遊部。不再保留原文化部、國家旅遊局。
“你突然發現,文化和旅遊結合在一起了,所有的東西都對了。所以,我覺得真的是運氣來,擋不住。”按照張昭描述,未來文旅規劃已有初稿,今年上半年,會逐一宣佈。張昭背後不僅有“老孫”,還有萬達“老王”的鼎力支援。
在某種程度上,網際網路張昭,又到了一個新賽道,與華誼兄弟、光線傳媒一起爭奪實景娛樂、電影小鎮的市場份額。不同的是,萬達、融創的文旅城,都將作為樂創文娛未來的內容産品的延伸承接區。
張昭要做的,就是抓緊內容。2013年,張昭提出分眾概念,當時他的側重點是小鎮青年。如今,他將重點放在中産階級身上,過去的“屌絲”已經升級“中産”。未來,新中産家庭是樂創文娛的主賽場。
做電影不能只看票房。多年來,張昭一直追求降低票房收入佔比,攢IP,學習迪士尼商業模式,“你看《小時代》系列、《熊出沒》系列,都是這樣。因為只有IP,才能成就迪士尼産業。”
從好萊塢回國多年,一直奔走創業的張昭,站在“迪士尼”這一好萊塢最賺錢模式的肩膀上,又開始新一輪創業路。
(責任編輯:王擎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