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

　　□ 耿艷菊

　　你相信嗎？有時候我們尤其容易被熟識的食物猝不及防地打動，比如日日溫暖我們腸胃的青菜。

　　上午讀書的時候被一陣清新熟悉的異香攪擾。眼在字上，心和鼻翼卻在這香氣裏流光般飛舞。於是，書被我拋下，站起身，我像個尋寶的人沿著香氣的蛛絲馬跡探尋。

　　廚房的門開著，我看到早上洗切好的韭菜正悠然地躺在盤子裏微瞇著眼打盹，它的旁邊還放著一筐洗好的莖葉粗闊的菠菜大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探視著來自這個寂靜世界的動靜。

　　我俯下身，深深地呼吸，貪婪地深嗅——這熟悉的清新的異香，就是來自它們了。在有些滯悶的空氣裏，這來自最普通的青菜的香氣令人通身舒坦，神清氣爽，無緣由地心生喜悅。

　　我想起了早晨的事，站在廚房裏發呆。這個年代，固然不缺吃短喝，可是總會為吃什麼而猶豫徘徊。我習慣早上煮粥喝，然而米抓到手裏忽然生出幾絲膩煩。然後一把碧綠的香芹就適時地闖到了我的視線裏，心下生喜，竟有了主意。

　　我學著母親的樣子，把香芹的葉摘下，洗凈，灑上麵粉，放在蒸鍋裏開始蒸。這期間我並未閒著，像一個勤奮的主婦統籌安排著一天的吃食，因為我又注意到了廚房裏擺放著青綠的韭菜和菠菜。我把它們擇好洗凈，已把中飯和晚餐都想好了。中午吃韭菜餡的扁食，晚餐涼拌菠菜，一素到底。

　　香芹葉蒸好了，拌上蒜汁，擱點香油，吃完了還回味不盡。這樣的味道是當年的味道，代表的是吃一把青菜都讓人感激的老時光。一天的好心情就在這樣的老時光，老味道裏綿延開來。

　　素食的老時光要回溯到小時候，青菜都是自家地裏種的，絕對綠色無污染，是平常百姓家漫長歲月裏最重要的食物。肉食是稀缺得很，也只能在逢年過節時奢侈一把。而母親養的雞鴨，下蛋是最緊要的用處，一般是不能宰殺的。就算家裏平常來了客人，煎豆腐和炒雞蛋也是比較拿得出手的好菜了。

　　天天粗茶淡飯，筷子下總是纏繞著青菜。當然也有厭的時候，然而當大快朵頤過後，戀戀不捨的依舊是青菜的香味。哪怕是這麼多年過去，留在記憶裏的不是肉香，而是綿綿不盡的青菜香。那是骨子裏祖祖輩輩的味道，是天長地久亙古不變的情懷。

　　明朝洪應明寫了一本非常好的書，名字叫《菜根譚》。和同一時期的《小窗幽記》一樣，講的是為人處世，修心養性的道理。光看名字，就平添幾分親切和素常。大學時和同學一起去圖書城買書，琳瑯滿目的圖書，我一眼瞅見了《菜根譚》，再也不捨得放下。嚼得菜根，百事可為。那時候青春年少，意氣風發，心裏是滿懷理想的，自然而然與它一見鍾情。

　　時過境遷，也早已過了做夢的年紀，可是卻越發熱愛《菜根譚》。我把它作為枕邊書，就像我日日把青菜作為營養生命的養料一樣，《菜根譚》的菜根香成為了營養我靈魂的香氣。

　　如此，書香和菜香的相伴，在寂寥悠長而又動蕩波折的歲月中，才得以從容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