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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詩祖:綿延千古的詩魂

發佈時間:2025-10-29 14:36:33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卓然 | 責任編輯:蘇向東

在那幽綠斑駁的青銅器上,一個個凸起的文字,自西周時期就一直安安靜靜地睡在夢中,似乎在等待黎明的來臨——拉一片曙色,挹一掬晨露,將那些文字一個個喚醒,再進行一番洗濯。不過,其中有兩個字從來就沒有睡著,那兩個字就是“吉父”。

“吉父”,或“吉甫”,是歷史真實,還是青銅盤上的斑駁綠影?

是的,刻在西周青銅盤上的就是尹吉甫。他本名兮甲,字吉父,又字吉甫,金文為“兮伯吉父”,是周宣王的輔國大臣,官居“內史尹”,也是西周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

獫狁入侵西周,尹吉甫奉命出征。太原一戰,獫狁戰敗,尹吉甫遂于平遙築點將臺駐防。這些過往的歷史光點,並沒有消失在荒蕪的時空裏,而是一點一點散落在古老的青銅盤上:

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王初格伐玁狁于(余吾)。兮甲從王,折首執訊,休,亡愍,王賜兮甲馬四匹、駒車。

這就是尹吉甫,西周著名的哲學家、文學家、詩人。《詩經》上有他的詩歌:《崧高》《烝民》《江漢》《韓奕》。

申伯之德,柔惠且直。

揉此萬邦,聞于四國。

吉甫作誦,其詩孔碩。

其風肆好,以贈申伯。

這是《崧高》第八章。尹吉甫太自信了,他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嵌在詩行裏,巍巍峨峨,如崗如峰。

就是他,從遙遠的青銅盤上走下來的“中華詩祖”,抱著自己並不孤獨的身影,巡行在蒼穹之下。

秉持一抹詩燭之光,融化冰雪千層,天地間便誕出了一隊一隊的詩人。從楚辭到樂府、古詩、唐詩、宋詞、元曲,及至現代詩……

一時一詩,一世一詩,代有才人。

詩花也如浪花,在中華大地上洶湧成一條可與黃河媲美的“中華詩河”,自高原而下,穿崤谷,越風陵,出龍門,澎湃在風雲變幻的詩路上,不盈不涸,激越滔滔,騰躍成一片浩瀚的中華詩海。

然而,在青銅盤的背影深處,另外一種聲音卻若隱若現:前有“南風之薰兮”,後有“紉秋蘭以為佩”,尹吉甫怎麼就成了“中華詩祖”呢?

南風之薰與卿雲爛兮

“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這是《南風歌》。

隨著五弦琴的清韻,南風輕輕吹過,山野便是綠浪滾滾,聞著野花飄散的芬芳。唱一曲《南風歌》,天地似乎便漸漸重新混沌起來,分不清哪是藍天哪是山野。流水與林間的晚鶯共鳴,朝霞與晨霧像輕紗般一層一層拉開,露水滴落的聲音是那樣的細微,卻讓人心靈震顫不已。

帶著草木的清香,帶著泥土的濕潤,帶著田野裏麥浪的微響,帶著和煦的暖意,南風便是夏日裏最溫柔的信使。

是的,它應該是舜帝的歌聲,是舜對風的禮讚,依著風神的姿態,帶著靈魂的光芒,帶著對民生深切關懷的慈愛,吹散黎庶心中的憂愁,給人間帶來豐饒的年景。

南風拂面的時候,我曾在原野裏靜立,明顯感覺到,那份來自遠古的仁愛與慈祥,並未隨歲月的流逝而減弱消失。原野上,處處都是那首古老歌謠的延續,以輕聲的訴説、溫柔的撫慰,讓我這顆在塵世中奔波的心,獲得一份跨越千年的對安寧與豐足的美好嚮往。

與《南風歌》交相輝映的,還有《卿雲歌》:“卿雲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卿雲歌》應該也是中國上古時期的一首祥瑞之歌,歌詞以簡潔生動的意象,展現了古人對光明、祥和與永恒的嚮往,兼具自然之美與哲思之境。雖然只有四句詩,卻濃縮了古人對社會理想與生命價值的認知,既是對天地祥瑞的頌歌,也是對人類文明“向光而行”的永恒期許。“旦復旦兮”是對晝夜交替的客觀描述,更暗含光明不會因黑夜而消逝的哲學思想,正是人類文明在迴圈中的堅守與傳承的律動。

舜有如此輝煌的“兩歌”,“中華詩祖”應該非舜莫屬了,尹吉甫靈魂有知,也會從青銅盤上起立向舜致敬。

然而,《南風歌》首見於《孔子家語》,《卿雲歌》則初載于《尚書大傳》。

沒有任何古跡古物能證明《南風歌》《卿雲歌》是舜的作品。“兩歌”均為戰國至漢代的托古文獻,被附會為舜的作品,成為象徵“聖王仁政”“禪讓美德”的文化符號,是後人對“舜”聖王形象的理想化塑造。既然不能確證“兩歌”為舜帝的原始創作,更非有據可考的詩歌起源,便如《史記》所言,真的是“若煙非煙,若雲非雲”。

據此,我們所希望先於《詩經》的“中華詩祖”,僅僅只是一個幻象。

香草美人與穆如清風

既然無法確定舜為中華詩祖,屈原又如何?

毋庸驚悚,也不要愕然,空曠的青銅器背後之所以敢於發聲,自然有它的理由。

《離騷》是屈原的個人作品,《詩經》則是集體創作,不是尹吉甫的個人之作。這理由,看似言之鑿鑿,卻謬誤不少。《離騷》不論如何偉大,畢竟是個人的創作,難與《詩經》比肩。

如果説《詩經》是集體創作,載有《離騷》的《楚辭》又何嘗不是?所以,唯有《楚辭》與《詩經》才門當戶對,唯有《楚辭》才可對論《詩經》。

《離騷》之於《楚辭》,也如《崧高》之於《詩經》。

《楚辭》中,有屈原的《離騷》《天問》《九歌》《九章》……

《詩經》中,有吉父的《崧高》《烝民》《江漢》《韓奕》……

是的,屈原開創了“香草美人”這一別異的詩歌意象,可謂浪漫主義濫觴。倘若尹吉甫再世,是不是也會拈著離塵的“香草美人”,化成一個“日斜柳暗花蔫,醉臥誰家少年”?

好一個“香草美人”!

然而,世界上偏偏有人記得“穆如清風”。

説到“穆如清風”,我仿佛矯翼之鶴翱翔晴空。白雲如絮,我心如虹。

在一個雨潤丁香的夜晚,我翻開了《晉書》。

那是迎春花初放的一個晚上,幾支紅燭把廳堂照了個通明,廳堂中擺下一場晚宴,謝道韞的三叔謝安,與他的子侄們在廳堂聚會,真的是“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酒到半酣,謝安乘興説《詩》,他問子侄們:“《毛詩》哪一句最好?”子侄們都搶著回答,有説“參差荇菜”,有説“蒹葭蒼蒼”,把半部《詩經》都説過了,謝安只是微笑不語。見謝安不置可否,子侄們就説:《詩經》字字經典,哪能分出優劣呢?不經意間,站起來個謝道韞——就是那個博得“咏絮之才”的女孩,只見她莞爾一笑,脫口説道:“吉甫作誦,穆如清風。”

“好!好一個穆如清風!”一時把個謝安高興得拊掌叫絕。

在那個雨潤丁香的春夜,“香草美人”與“穆如清風”相逢,是“風”與“騷”罕見的一次歷史對決。

“香草美人”委婉表達了詩人的政治訴求與悲世情懷,既增強了詩歌的抒情述志效果和含蓄美,也規避了直接指涉的政治風險;既寄託了詩人對理想人格的追求,也完成了詩人對現實環境的批判,充分體現出《楚辭》浪漫主義的藝術特色。

“穆如清風”既有大自然慈愛滋養宇宙萬物的襟懷,也是人類的仁愛之情對神性與人性的潛隱與散發,不僅是古典文學的精妙表達,更承載著中華文化對高尚人格與自然幽奇的和諧訴求,既體現了儒家“仁德潤物”的理想高度,也體現了道家“天人合一”的哲學深度。

“香草美人”以其香濃驚艷的姿儀,行走在煦煦巷陌,秀隱雅人。

“穆如清風”以虛靜杳遠的態度,深藏于松壑溪澗,曛然黎庶。

如果説,“香草美人”開創了浪漫主義先河,那麼“穆如清風”才是浪漫主義的濫觴。

這就是《詩經》,這就是《楚辭》。這就是屈原與吉甫。誰是祖?誰是宗?

人各有愛,是因為審美觀不同。如果你硬要説“香草美人”優於“穆如清風”,未為不可。但你應該知道,祖可以超越,卻不可僭越。

同為一代風騷主

“穆如清風”與“香草美人”且如此,“風騷”又如何呢?

“風”源於《詩經》,代表《詩經》的淳樸自然。

“騷”源於《楚辭》,代表《楚辭》的瑰麗奇特。

“風”清新脫俗,“騷”芳蘭竟體,均以優美的語言、深刻的思想內涵、獨特的藝術魅力,成為中國古代文化的兩面旗幟。

“風”與“騷”,聯袂為“風騷”,成為文學才華和藝術境界的代名詞,成為文化人展示才情與抱負的象徵。

“風”與“騷”,不僅體現古代社會的文化倫理和風土人情,更以豐富的哲學精神和道德觀念,以其深刻的思想內涵和獨特的文化價值,成為文化人理想追求和情感表達的載體。文化人無不想通過詩歌創作展示抱負和表述情懷,以“風騷”為願景,披一襲滿綴“風表”“風裁”的羽衣,做一個獨立於世的“騷人”或“騷客”。

一抱《詩經》,一抱《楚辭》,情同兄弟,各領風騷。

一襟“風”,一襟“騷”,意氣和合,同為一代風騷主。

“風”自西周起,與雅、頌、比、興、賦,將詩壇作盟壇,結為“六義”。

裹著“義”的暖意,“風”在《詩經》中,風行了六百年。

風霜六百年,幾度滄與桑。

戰國烽煙起,從中走出來一個憂憂愁愁的“騷”。

“騷”風華正茂的時候,“風”已經是一位耄耋老人了。

“風”有一點“老夫灌灌”,不想理會“騷”。

“騷”有一點“小子蹻蹻”,不願搭理“風”。

與“騷”結合的前期,“風”曾經青睞過“雅”。“風”和“雅”同屬《詩經》六義,意氣相投,又經不起身單力薄臨風履霜,自然同心合為“風雅”。

“風雅”含有擁戴禮儀和遵奉文明的深層寓意,但難以取代“風騷”的深層含義。

“風”與“雅”牽手既久,“風”就開始嫌棄“雅”的平庸。於是,“風”守著孤燈,望著孤月,徘徊,徬徨,遲疑,寂寞,一任白雲蒼狗。一晃又是六百年。到西漢時期,那位編撰《淮南子》的文學家劉安,奉漢武帝之命,著述《離騷傳》,第一次將“風”和“騷”攏到一起,組合成了“風騷”。

此“風騷”雖然有深刻的指向,但卻不是一個具有實質意義的片語。“風”只是《詩經》的雅稱,“騷”只是《楚辭》的別號,“風騷”僅僅是《詩經·國風》和《楚辭·離騷》的代稱。

山一程,水一程。“風”與“騷”各自跋涉到魏晉南北朝,在一個濕潤的黎明,“風”與“騷”又不顧一切,擠到了一把座椅上,以“同祖風騷”的姿態,出現在《宋書·謝靈運傳論》中:“屈平、宋玉,導清源於前,賈誼、相如,振芳塵于後。英辭潤金石,高義薄雲天。自茲以降,情志愈廣。王褒、劉向、揚、班、崔、蔡之徒,異軌同奔,遞相師祖。雖清辭麗曲,時發乎篇,而蕪音累氣,固亦多矣……是以一世之士,各相慕習,原其飚流所始,莫不同祖風騷。”

“同祖風騷”!是不是有一點讓人驚艷?

這段文字的主要意思,是説屈原、宋玉只是開創了文學的清源,賈誼、司馬相如也只是揚起了文學的芳塵,他們的言辭如金石般潤澤,大義猶似雲天般崇高,文學的情志愈發廣闊,王褒、劉向、揚雄等雖然不是同路人,所向的卻是同一個目標。他們的作品多有清麗的詞句,考鏡其源頭,無不師法《風》與《騷》。

此“風”此“騷”只是一個方向和目標,此“祖”也只是包含了學習、傚法、承襲、發展的一個動詞,僅僅表明屈平、宋玉、賈誼諸賢,先後承襲了《詩經》和《離騷》的風格和神韻。

儘管如此,讓人欣慰的是,本次組合在一起的“風騷”,已經暗示《楚辭》與《詩經》帶著深深淺淺的履痕,踉蹌在“詩祖”的路上了。

“風”與“騷”相信,只有並肩攜手,“他年聯袂上蓬瀛”,方有機會同為一代“風騷主”。

《詩經》的原野

自西周初到春秋末(西元前11至西元前5世紀),上下約六百年,我們不妨把這段時間稱作“《詩經》的原野”。

《詩經》的原野,是一方風華秀絕的高地,記錄著中華文化史上早期的高光時刻,它孕育了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見證了禮樂文明的成熟,更為春秋戰國時代的“百家爭鳴”播下了思想火種,為中國古代文化思想格局的形成奠定了基石。

在《詩經》的原野上,最數那一個“詩”字,意氣飛揚。

詩既是山野庶眾耕田栽桑對唱的民謠,也是廊廟祭祖祀神的獻歌。

詩既可以抒情,又可以言志,把“情”與“志”融化成流動在《詩經》原野上的風俗和風情。

“天子五年一巡守……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這是《禮記·王制》所載;“古有採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這是《漢書·藝文志》所載。

“陳詩”制度,是古人對待詩歌的國家意志。詩孕國祚,詩隱先機,詩含元命。周王朝把詩看得很重很重,詩代表民意、國情和政治。詩成為周王與臣工知悉國情、確認國是、制定國策的重要依據。為此,周王與大小臣工必須掌握詩,理解詩,否則便無從發佈王命,大小臣工也不能準確傳達王命,奉行王命。為此,必須“採詩”,也叫“采風”。

當時的“采風”,不是一次風光的詩人筆會,也不是單純高雅的文學創作。“採詩”是大小官員深入基層、調查研究、體驗和反映人民生産環境、生存條件、民情民意的一種有效方法,是一項嚴肅的政治任務,也是一項重要的國家事務。大小官員都應該有採詩、編詩、獻詩的能力、責任和自覺,政府部門甚至還專門設置了“採詩官”。黎庶以及社會各界,知道詩可以反映他們的生活條件和生産環境,便把他們心裏想説的話,把他們的心思、情感、訴求,竭力以詩的形式傳達到周王朝的最高層,以便統治者為他們創造更好的生存條件和勞動環境。

村頭、社邊、山野、林壑之間,和著牛的哞哞叫聲,伴著鳥兒的啁啾啼鳴,到處回蕩著詩與歌——吟詩誦詩、唱歌對歌的聲音鋪天蓋地,響徹了村村寨寨與東阡西陌,這便有了中國古代的《詩經》原野。在廣闊的《詩經》原野上,孕育了一場綿延數百年神聖的“詩歌運動”。

作為西周輔國大臣,不可能缺席如此重要的國家事務。尹吉甫必然參與採詩、寫詩、編詩、唱詩、獻詩。他不但是其中的活躍一員,甚至可能是總負責人,因為這是國家政治的需要,是他作為“輔國大臣”的使命。

然而,即使尹吉甫對編輯《詩經》作出過重要貢獻,充其量也還只是詩歌編輯。

只要在《詩經》的原野上吟誦過詩,都有資格被稱為“中華詩祖”。《關雎》的作者應該是詩祖,《葛覃》《卷耳》的作者應該是詩祖,《玄鳥》《長髮》《殷武》的作者也都應該是詩祖……

可惜的是,“詩三百”(據説孔子刪詩之前有詩三千),所有的作者幾乎湮滅在歷史的煙塵裏,《詩經》裏沒有留下他們的姓名。

幸運的是,從《詩經》的原野上,影影綽綽走過來四位詩人,《詩經》留下了他們的姓名,其中某一位或許就是“詩祖”吧。

前三位,分別是寫有《節南山》的家父,寫有《巷伯》的孟子(非儒家學人孟子),寫有《載馳》的許穆夫人。但他們還稱不得“詩祖”,他們各自只有一首詩,只能挑著自己那盞小小的詩燈,以微弱之光經歷或深或淺的人間滄桑。而寫有《崧高》《烝民》《江漢》《韓奕》四首詩歌的尹吉甫,堪稱屹立在《詩經》原野上的“中華詩祖”。

或者,尹吉甫至少應該是《詩經》集體作為“中華詩祖”的代表。

韆鞦賦比興

“中華詩祖”不僅需要重要的詩作定位,更要有不朽的詩論支撐。詩歌理論應該是“中華詩祖”不死的詩魂。

植根在《詩經》原野的詩歌理論,我認為主要是三個字,即“賦、比、興”。“賦”,是直接陳述事物,如《葛覃》《芣苢》;“比”是以此喻彼,描繪事物,表達思想感情,如《螽斯》《碩鼠》;“興”即由物及情,由外物及內心,如《關雎》《桃夭》。

整整一部《詩經》,“賦、比、興”無處不在,而作為“中華詩祖”,尹吉甫更是運用“賦、比、興”的高手。他在詩作中將“賦、比、興”同時使用,寫出了宏大的詩章,像一座座青峰巍然屹立在《詩經》的原野上,把詩歌的藝術理論鑄成了韆鞦經典。如《崧高》:“崧高維岳,駿極於天。維岳降神,生甫及申。維申及甫,維周之翰。四國于蕃。四方于宣。”這是《大雅·崧高》第一章,我們或可從中窺其一斑。清代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説:《崧高》“起筆崢嶸,與岳勢競隆”,“發端嚴重莊凝,有泰山岩岩氣象”。

《崧高》是一首典型的西周頌詩,其起筆便融合了“賦、比、興”,尹吉甫將三者巧妙結合,既鋪陳史實,又塑造形象,更深化情感,展現了《詩經》“敷陳其事而直言之”“以彼物比此物”“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詞”的經典藝術。

《崧高》全詩八章,幾乎每章都用了“賦”筆,通過直接敘述,鋪陳細節,清晰地展現了詩中人物受封的背景、過程及意義,構成詩歌的敘事主線。在用“賦”的同時,《崧高》也嫺熟地運用了“比”的手法,以自然意象比喻申伯的地位、功績與品德,使抽象的讚美得以具象化。比如,“介圭”與“路車”。《崧高》以“崧高唯岳”起興,但“興”並不是孤立的,而是與“比”結合,“興”中有“比”,“比”中有“興”。這種手法是《詩經》的典型藝術特徵之一,《崧高》運用得特別自然,使起“興”的物與所咏的人,在某種意義上形成呼應,避免了單純起興的突兀,增強了詩歌的內在邏輯。《崧高》以“賦”作軀體,以“比”為肌膚,以“興”為靈魂,“賦”中見史,“比”中見神,“興”中見情,相互滲透,共同服務於主題,展現了《詩經》“言志載道”與“形象抒情”的統一。《崧高》是,《烝民》《江漢》《韓奕》也是。

《烝民》也是《詩經》中的名篇,其“賦、比、興”手法的運用既服務於主旨,又使詩歌情理交融、形象生動。《江漢》《韓奕》同樣以“賦”為主,“比、興”跟進,三者有機結合,使敘事莊重典雅,讓形象更加鮮明。

這就是尹吉甫對“賦、比、興”的運用。沒有賦、比、興的合理運用,詩便是抽象的、枯燥的、毫無生氣的。而不鮮活、不震撼人心的詩,就不會産生動人心魄的審美效果。

作為中國詩歌的經典理論,“賦、比、興”像一條永不乾涸的河流,發源於《詩經》的原野,蜿蜒于中華大地,一路澆灌,一路滋潤,方才有了屈、宋、陶、阮,有了詩仙、詩聖、詩佛、詩魔……

雖然後來又有了裸露的“起、承、轉、合”,卻無不接續著“賦、比、興”的根。無論是屈原的詩,宋玉的賦,還是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詩,溫庭筠、李煜、李清照的詞,以及關漢卿、李漁、白樸的曲,無不帶著“賦、比、興”的體溫。乃至現代詩人如胡適、徐志摩、戴望舒、艾青,以及當代詩人食指、舒婷等等,一個個都是描著“賦、比、興”的“紅”,從《詩經》的原野走向現代詩的高地。

如艾青的《我愛這土地》,以凝練的意象和深沉的情感著稱,之所以會有如此效果,其中賦、比、興的手法運用功不可沒。詩人既繼承了古典詩歌傳統,又融入現代抒情邏輯,二者相互交織,共同構建出“土地之愛”的主題。再如舒婷的《致橡樹》,以“比”為核心象徵,以“賦”鋪陳全詩,以“興”觸發情感,其藝術路徑無不閃爍著古老的青銅器上綠苔斑駁的光影。“中華詩祖”尹吉甫,仿佛一縷韆鞦不滅的詩魂,尚在現代詩歌中意氣飛揚。

(作者:卓然,係山西省晉城市作家協會名譽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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