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劇團如何培育戲曲市場？重建戲曲民俗生態系統

民俗是戲曲發展的社會環境，也是戲曲生態的深厚土壤。當下的戲曲只有回歸民俗，才能保持戲曲生態的平衡；民營劇團只有把握住戲曲演出的相關民俗，才能夠有效地培育戲曲市場。

正確對待舊的演出民俗

對於舊有的戲曲演出民俗，我們應當採取揚棄的方法，即對原有的民俗既要拋棄其消極因素，又要保留和發揚其積極因素。戲曲酬神是最重要的民間風俗。在這方面，要注重民眾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新需求。費孝通説：“我們對鬼神也很實際，供奉它們為的是風調雨順，為的是免災逃禍。我們的祭祀很有點像請客、疏通、賄賂。”這段話揭示出中國民俗文化最本質的特點是功利性。對於酬神戲曲來説，其興盛衰敗儘管會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但是決定因素還是市場需求，即民間宗教祭祀活動對祭祀演戲的需求。“用海陸豐戲劇藝人們的話説，‘只要老爺（神明）在，就有戲演’。有市場需求，哪怕是冒著殺頭、判刑的風險，人們也要偷偷地演戲”。因此，戲曲民俗的回歸應該滿足民眾祭祀演戲的需求。人們欣賞戲曲歷來有人隨神娛的特點。在當下婚姻、生子、求學、就業、提幹成為人們最關心的生計問題的氛圍中，“婚慶戲”“求子戲”仍大有可為，同時還可以開發帶有酬神意味的“功名戲”“就業戲”“提幹戲”等新的演出習俗。只要思想內容不反動，能夠逗觀眾一樂的戲曲，就應該允許存在。朱恒夫、黃文娟在《戲曲的出路在於回歸民間》一文中提出：“中國的老百姓看戲曲，大多數人是帶著‘找樂子’的心理，其主要目的並不是通過觀劇去了解歷史與社會，或得到人生的啟迪。”多年來，戲曲現代化讓戲曲承載了太多的政治宣傳和道德教化的功能，從而將其推進狹窄的死衚同。因此，戲曲民俗的回歸應該特別重視戲曲娛人功能的回歸。只有徹底恢復這一功能，才有可能再度出現“萬民空巷”“舉國狂歡”的民俗盛況。

從演出市場方面來看，政府應該從政策方面鼓勵民營劇團參與或者舉辦各種公益活動，包括政府採購的文化惠民、送戲下鄉活動，還有由政府主辦的各種節慶文化活動。政府文化部門不應該制止人民群眾樂於接受的民俗活動。調研中我們發現，近些年，出現了人為縮小演出市場的情況。戲曲市場的萎縮除了現代社會娛樂途徑多，生活節奏快，戲曲藝術脫離觀眾審美等一些原因之外，還有就是政府的原因。比如在廣大的農村演出市場，從民俗的角度，傳統社會戲曲民俗演出非常活躍，參與各類祭祀神靈的表演，或者紅白喜事兒表演，但是很多地方的政府文化部門對農村演出市場的特點認識不足，把與戲曲演出有關的民間習俗不加分析，一概當作封建迷信加以取締和限制，致使農村的演出市場越來越小，不能滿足農民的看戲要求。比如，筆者所在的山東臨沂，政府在倡導簡辦紅白喜事，取消一切表演活動，導致了很多常年從事戲曲表演的民間劇團失去了一些演出的機會。針對這種情況，政府文化部門應尊重舊有的戲曲民俗中有利於戲曲發展的部分。比如廟會演出、節日演出、過壽演出、生日演出等，充分利用民俗促進民營劇團的發展。

在演出方式上，我們不妨借鑒古代戲曲對臺戲的演出民俗，在政府招標的一些演出中，形成競爭機制，可以幾個劇團同時在一地演出，也可以是國營劇團與民間劇團同臺競爭，以調動各劇團的積極性。在調研中我們了解到，河南省洛陽市翠玲曲劇團曾經和一個豫劇團在洛陽市澗西區谷西對臺演出，曲劇團憑藉良好的團風和拿手好連本戲《劉公案》贏得了觀眾。開戲三天，大部分觀眾被吸引到台下觀看演出。據説在那之後的多年間該地都與曲劇團簽下了演出合同。他們不但贏得了觀眾，更是穩定了市場。對於失利的劇團，也是一次很好的教訓，足以引起自我反思，促進其更好發展。

努力培育新的演出民俗

從民俗傳承的角度看，民俗的穩定性是相對的，變異性卻是絕對的。孫紅俠在《劇種變遷中的二人轉研究》提出：“由於戲俗是借助藝人的語言行為和演出活動這些載體的承載，所以它必定要受到社會環境的變化的影響和經濟發展水準的制約而發生改變。這是藝人的群體為了適應新的需要而進行的必要的調整，也是民間戲曲得以保持生命力的一個能力，因為變異才能得到生存與承認，所以戲俗的變異也是戲俗傳承的內在動力。”在演出形式方面，舊時的會演習俗往往被今天的觀摩演出所取代。傳統的清明戲、端午戲、重陽戲等節令戲，現在變成了為慶祝當下許多新節日而也演出的戲。舊時義務戲的演出名堂雖然依然存在，但演出目的和形式不同了。過去以募捐賑災和發展慈善事業為主要特徵，如今則以慰問和宣傳為主要特徵。對於民營劇團來説，在失去一些民俗演出的同時，也可以主動去發掘新的民俗演出。民營劇團要根據農村戲曲市場的演出特點和規律，既要把握住季節性的民眾娛樂演出、規律性的信仰祭祀演出，更要把握住他隨時發生的功能性演出（包括紅白喜事兒，滿月、周歲、生日、壽宴、升學、喬遷、造房等演出），讓這類戲曲演出演化為一種新的習俗，那麼演出場次自然就會大大增加。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培育新民俗，從而産生相對穩定的演出市場，形成良性互動，促進民間戲曲的穩步發展，把農村戲曲市場活躍起來。

戲曲演出民俗也要與時俱進，不斷發展。比如過去不曾有過的企業贊助請戲演出。2017年春節期間，河南小皇后豫劇團應農商銀行邀請贊助，為開封市通許縣各鄉鎮唱大戲。在演出間隙銀行工作人員組織幸運客戶抽獎的活動，順便對銀行做了宣傳。可以説，企業贊助戲曲演出，既是企業給員工、為百姓、為客戶謀文化福利，也是為自我做宣傳，真正實現了一舉多得。類似的演出可以推而廣之，受益方更多，戲曲演出更活躍。政府充分發揮其引導作用，通過民間戲曲行業的各種新舊習俗，培育民眾熱愛戲曲、迷戀戲曲的民俗環境。2015年7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書記處書記、中宣部部長劉奇葆在出席全國戲曲工作座談會上指出：“但凡有生命力的劇種，都生長在民間、活躍在民間、變革在民間。戲曲必須回到民間去，回到發展的源頭，深入生活、紮根人民，把創作紮根在民間，把舞臺搭建在民間，把來源於群眾的戲曲回饋給群眾，不斷激活戲曲藝術生命力。”戲曲“回歸民間”無疑是當下振興戲曲最為可行的道路。這需要社會各層面的共同努力，尤其需要政府的正確引導，尊重有益的戲曲舊民俗，不斷培育新的民俗，為戲曲演出提供更多的機會。

重建戲曲民俗生態系統

從戲曲民俗的生態環境來看，戲曲演出曾經是大眾民俗中不可剝離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隨著許多戲曲民俗逐步被革除、被淡化、被簡化和被替代，戲曲發展明顯呈現出衰落趨勢。造成戲曲民俗走向衰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從外因來看，主要是權力話語的約束、經濟杠桿的撬動，加上時代發展和科技進步等因素。從內因來看，主要包括演出團體內部約束力的鬆弛、藝人職業信仰的鬆動、戲曲演出技能的退化等因素。戲曲民俗衰落和生態環境惡化的結果是戲曲藝術魅力的退化和觀眾的大量流失。可以説，衰落是戲曲民俗最突出的現狀，而戲曲民俗的衰落又加快了戲曲藝術的衰落，這是一個惡性的迴圈。

只有全民全力營造有利於戲曲發展的生態環境，才是戲曲再生的真正當務之急。戲曲的産生、發展和繁盛與民俗有著密切的關係。成熟之後的戲曲隨著文人的介入，開始走上“雅化”的道路，形成了“漸成兩途”的格局。此時尚可有“雅俗共賞”的追求，最終卻是戲曲徹底脫離了“大俗”而進入“大雅”的層面，其結果必然是衰微和僵死，當年崑曲的衰落就是一個明證。下裏巴人、原生態的戲曲只有酬神和娛人功能，卻在民間紅紅火火地演了近千年。辛亥革命前後，戲曲開始艱難地走上了去俗趨雅的現代化道路。20世紀中期以後，戲曲被納入主流意識形態，權力話語對戲曲藝術不斷“提純”，使戲曲“俗文化”的色彩大為褪色，“移風易俗”又對原生態的戲曲民俗進行了過濾和汰除，使得戲曲藝術和戲曲民俗的生態環境逐步惡化。人們越是急於讓戲曲現代化，戲曲越是不領情地走向衰落。

事實證明，民俗的根基在民間，振興戲曲的出路在於回歸民間。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當年戲曲演出“萬民空巷”“舉國若狂”的民俗生態環境已不復存在。民間觀眾的大量流失，使戲曲民俗失去了依存的基礎。回歸民間確實是戲曲振興的方向，但回歸民間之後的戲曲必須有適宜的民俗生態環境，這就需要重構戲曲民俗的生態系統。這種重構不是也不可能是對舊俗的全面恢復，而是要在揚棄陋俗、弘揚良俗、改造中性民俗的基礎上培育新的民俗生態環境。若此，戲曲振興則庶幾有望。

對於廣大的民營劇團來説，甦醒廣大農村的戲曲演出市場，需要“重建戲曲民俗生態系統”，需要民營劇團深耕細作。由於農村地域遼闊，很多村落地處偏遠，交通不便。到太偏遠的地方演出吃住有很多不便，環境相對惡劣，演員和觀眾甚至都只能露天解決大小便問題。在調研中我們發現，很多農村的演出就在村落週邊的野地裏進行，很多國營劇團都不願意到這些地方演出。多年來，恰恰是民營劇團不畏偏遠和艱難，哪有人需要演出，劇團舞臺就搭建到哪。他們定位於農村，深入了解農民的需求，基本上滿足了農民看戲的要求。這樣的演出方式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戲曲觀眾，讓很多孩子從小認識熟悉戲曲。正是民營劇團的長期努力，成功拓展了堅實廣闊的演出市場。民營劇團之所以在生存條件非常惡劣的情況下能夠在廣大農村市場站穩腳跟並有所發展，證明了這樣一個道理：民俗文化是戲曲生長的土壤。王廷信在《崑曲傳播的民俗學視角》一文中提到：“民俗是把人們聚集起來的最為強大的動力。因此，民俗也就為藝術準備了觀眾”。民俗土壤肥沃的時候，戲曲便茁壯成長；民俗土壤貧瘠的時候，戲曲便蕭條衰萎；若最終失去了民俗土壤，戲曲便切斷了生命的源泉。（作者宋希芝 臨沂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