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黛｜大足石刻：大手印&六欄戲

（一）大手印

大足石刻沒看夠，就像西安碑林、敦煌莫高、安丘漢墓、西泠印社沒看夠一樣。對我這個牡丹能數出402條花蕊的人而言，實在太太太正常。這種看不夠，總是會在心裏反覆種草。

寶頂山的摩崖石刻又高大又親近，雖是山崖不覺得壓人；佛像高大又抬頭可觀。那些交匯著儒道佛教益故事的人物、場景，在唐五代宋明清工匠的巧手苦功下誕生，壁立山崖上，菩薩垂目安詳，人物各自悲歡。明明是石刻，但經過歲月滄桑，許多都有了木刻的味道。“木石前盟”一詞，又一次合諧生慧。

1006隻手眼的觀音

看毗盧庵旁1006隻手眼的觀音後，就不覺得觀音像前的對聯長了：“行深般若照見五蘊皆空普渡眾生看殿上菩薩千支金手炳世界修大手印徹悟六字真言欲登彼岸問座下施主幾許功德留人間”。如果別的菩薩都是慈目低垂，這千手千眼的觀音正身，真該閉目養神，不然太累了。看那麼多，渡那麼多。至於對聯裏的“千隻手”為何要寫成“千支手”，是認為那些手那麼伸著，很像很像樹枝嗎？疑問一下，再重復看令人十分震撼的1006隻手眼的像，覺得“千支手”比“千隻手”更恰當！那些手每只都有自己的任務，但手與手之間，不孤立，不排斥，互相支撐互相襯托。

歸來索驥，大手印，原來是大手印法門，直承印度晚期瑜伽成就諸師之傳。大手印法門是藏傳噶舉派、息結派、覺域派等所傳法的心髓，以簡易明瞭的訣要，總攝一乘佛法之見、修、行、果，堪稱藏傳一係之正法眼藏。要修一切超離自我、甚至超離人類的大慈悲大境界，發大願望，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以手踐行，利眾利他。密宗“大手印”是修“大圓滿”的前行，藏文譯為“徹卻”（意為“立斷”）。大手印把我們的本性比做一個大手，盡虛空遍法界。比如孫悟空一個跟頭可以翻十萬八千里，但翻來翻去還是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我們的心量就是如此之大，這就是我們的佛性。修“大手印”就是要證成三空相應，也就是要明心見性。三空就是指內虛空、外虛空和密虛空。內虛空是指要把我們的身體化空，身體沒有化空還有身體在就不行。外虛空是指身體外的空間。密虛空是指我們的本性，即佛性。我們的佛性本來是空，本來就沒有東西。沒有什麼男女老少，青黃赤白。但它又不是斷滅空，不是一點東西都沒有，而是靈妙真心，就是妙有。妙有者，有而不有，不有而有，無相可見。所以它具有很大的功能，很大的能量。我們將內虛空、外虛空、密虛空化為一體時，就是一個大空。這個大空並非是一點知覺都沒有，而是靈知了了。這就是徹卻界，即大手印。

好喜歡這些佛的教益：靈妙真心、靈知了了。“大手印”也並非只有大人物才能修得，每一個有靈性的人，都可以修起來。

有一枚“看不夠”圖章等著要刻的我，這回又多了一枚“大手印”要刻。金石為信，本來就大手大腳的我，可以好好紀念我在大足的這點進益了。

（二）六欄戲

摩崖石刻看完，等人的間隙，匆匆進了大足博物館。館內的石刻同樣精彩。

最吸引我的是一組磨兒坡四方村的宋墓側壁石刻：憑欄觀戲。磨兒坡的時間是南宋紹興30年，四方村的時間，由於行腳匆匆，只抓緊拍石刻本身，一旁的説明牌便沒拍清楚，隱約看著也是宋。

這一組石刻都很小巧，我共拍得六張。與菩薩的莊嚴法相相比，每一張都活潑自由，煙火氣十足。我非墓葬文物研究專家，不能説別的地方沒有，只能説此前自己從沒看到過墓葬石刻裏有這麼生動的生活場景作品。愛看戲的我，立刻引墓主人為異代同人了。這得有多愛看戲，才會讓人在墓裏刻上這些憑欄觀戲的石刻啊！

有石刻有真相，六張觀戲圖，表現的都是觀眾在木欄子內外看戲的情態。無亭蓋的是普通大眾，有亭蓋的應該是包間；擠擠挨挨的，是普通大眾，座位疏鬆的，是雅號。無論雅號還是粗欄，觀眾都可男女混坐，同時看戲，這讓我有些小驚訝。看戲人身份各異，情態不同。有書生有粗使，有拿笏板的，有執劍安保的；有會心淺笑的，有不動聲色的，有安閒靜觀的，還有熱血沸騰的。

圖一

圖一局部

圖二

圖二局部

圖三

圖三局部

最有趣的是兩個強烈的對比：一個是圖一里最右側的人看戲還端正地拿著笏板，不茍言笑，而他旁邊那位已然或放鬆或入戲或吃東西或吹起口哨來。另一個是圖二圖三的對比，圖二里的小姐不動聲色地拿著一袋子錢，準備打賞，圖三里的那位“主觀眾”，拿著一枚錢已經起身，一隻腳都出了木欄。熱血沸騰，説的就是他，不然不能叫他是主觀眾。別看這枚錢被雕刻師刻得大大的，可是他沒錢，因為旁邊的人也一隻腳出了欄，但雙手緊緊拽著他，仿佛在説：“不能給呀，就這點錢了。”旁邊的婦女掩嘴而笑。看那善意的笑，應該不是笑他沒錢，是笑他戲癡。

看到此，我不由得讚嘆這個雕刻師，把沒錢的人要打賞的一枚銅錢刻得如此大如此誇張，他是有想法的。他是説把自己僅有的錢都花在看戲上，那是真的愛戲，真的愛，便是大愛，便不在乎具體的錢數是不是那麼一點點吧？如果是這樣，我倒想替這位熱血沸騰出欄出腳的戲迷主觀眾補一句話給拽他的朋友：“沒事沒事，沒錢了明天再去扛包掙！”哈哈，我在很多時候，是喜歡這樣可愛率性之人的。但也心下嘀咕：這樣的觀眾多了，是得在木欄子外面看戲哈。並且，不得出欄。

圖四

圖五

圖六

突然，就覺得一齣戲一場戲，戲的量詞，在這組石刻面前，全都改成“欄”更生動。雖説人生如戲，但無論演員還是觀眾，許多時刻，都要攔一攔自己，既不要入戲太深，也不要齣戲太久。

大足石刻的“六欄戲”，真是意外所得。

作者像

千黛簡介：

詩人、畫家。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中國詩歌學會理事。

其小説《傾城之蝶》、詩集《問鷓鴣》、《天地大美—王廣才畫作精品集》、《“不似”的浪漫—張茂材畫傳》已先後入藏中國國家圖書館、山東省及廣州市圖書館並北大、清華、人大、復旦、南京大學、華中科技大學、東南大學、大連外國語大學、中國海洋大學、內蒙古大學、山東大學、西北政法大學、南京財經大學、長春中醫藥大學、江蘇科技大學、華東師範大學、天津大學、中山大學等圖書館。

“千心黛韻”主題畫展詩歌雅集兩次在京舉辦。《薪傳》畫展在廣東東莞觀音山舉辦。《五福臨門》《綠憩》等畫作由中華慈善總會等收藏。

多種作品及活動中央電視臺等多種媒體均有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