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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舫:春秋才是中國歷史的大時代

發佈時間:2022-03-01 09:42:30 | 來源:中國青年報​ | 作者:蔣肖斌 | 責任編輯:葛蕾

手握一捆又一捆細細瘦瘦的簡牘,揚雄焦灼地走在長長的甬道上;在竹林間狂舞長嘯,在雷電中昂首穿梭,嵇康想像自己是一隻孑然獨立的飛鳥;殘陽如血,寒風凜冽,陳子昂憂思刻骨,登上了幽州臺;30次委任,17次失寵與流放,蘇軾一蓑煙雨,千里行舟;囚窗裏,花白的頭髮披散著,書稿終於完成,李贄了無遺憾,自刎,遂絕……

這些中國世子的剪影,在歷史的星空中,耀眼閃爍,落在著名作家、學者李舫的筆下,匯整合一部《大春秋》。她説,在這本用歷史來串聯的書中,她很想提示讀者的是——忘卻歷史的悲劇和重復悲劇的教訓。

中青報·中青網:之前你也出過不少文化散文作品,如《能不憶江南》《大道兮低回》《紙上乾坤》《茍利國家生死以》等。創作《大春秋》這部歷史文化散文集,有什麼契機或者初衷?

李舫:這些年我的閱讀興趣發生了一些變化,從西方現代性、現代派藝術轉向中國傳統文化和歷史哲學,這可能就是契機。

2016年年初,我在某中央機關挂職。工作間隙裏的閱讀、時間碎片裏的思考,成為我一天生活中最難得的放鬆。用這些碎片一樣的時間,我讀完了“點校本二十四史”中的大半,《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舊唐書》《新唐書》《宋史》……當然,沒有目的的閱讀,有時候是囫圇吞棗。某一天,囫圇吞棗之後,我突然萌生一個想法,寫一本關於中國的“大書”。

我開始思考很多未曾深入思考過的大問題,比如理想與信念、人類與世界、文明與傳承、時間和空間……書的內容還沒有眉目,書的名字卻固執地橫亙在我的眼前——大春秋,像一座巍峨的山峰,吸引著我去攀登。

今天想來,這些思考是多麼膚淺,而我的雄心壯志又是多麼幼稚。可是,那時候,我沉浸在春秋戰國的歷史鉤沉中不能自拔,特別是老子和孔子的風雲際會,讓我對那個遙遠的年代充滿了激情。

老子和孔子,兩個歷史深處的思想巨人,他們究竟以怎樣的心情、怎樣的姿態克服重重困難,終於得以相見?如此迥然相異的兩個人——一個溫良敦厚,其文光明朗照,和煦如春;一個智慧狡黠,其文瀟灑峻峭,秋般飄逸——他們走到一起,完成了中國思想史上的一次偉大碰撞。

春秋,這才是中國歷史的大時代。

中青報·中青網:所以,書名“大春秋”有什麼特別的寓意嗎?

李舫:春秋,有很多種內涵,我們常説:春秋筆法、春秋積序、春秋鼎盛、春秋責備賢者……春秋,指的是時間,更是一種人生的態度,是人生觀、世界觀、宇宙觀,更是方法論。

春秋者,時也,史也。古代先人春、秋兩季的祭祀,讓這個詞具有了農耕文明的鮮明氣質。春種秋收、春華秋實、春韭秋菘、春露秋霜、春花秋月……典籍裏的美好詞語,負載著先人的美好期待,也收穫著先人的美好祈福。春去秋來,四季輪迴,成就了中華五千年的浩浩湯湯。

春秋之時,人道亦是天道。正是在這個時代,古代中國與古代希臘、古代印度、古代以色列一道,開始了“終極關懷的覺醒”。還處於童年時期的人類文明,已經完成了思想的第一次重大突破。

在4個文明的起源地,人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用理智和道德的方式來面對世界,從而成就了世界文明的“軸心時代”。與此同時,那些沒有實現突破的古代文明,如巴比倫文化、埃及文化,雖然規模宏大,最終難以擺脫滅絕的命運,成為文化的化石。

在我看來,春秋,是一種記憶,也是一種覺醒。大春秋,這三個字裏包含太多太多,我希望用這3個字來致敬偉大的時間。

中青報·中青網:書中有部分是你新寫的散文,與以往作品相比有什麼特別之處?

李舫:這本書是我大約六七年時間裏的歷史散文,也是我的歷史筆記。我很想説説我寫的那篇關於李贄的文章《山山記水程》。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的《藏書》《續藏書》《焚書》《續焚書》,它們是我父親的案頭書。我曾經很認真地翻過這些書,可是真的讀不太懂。李贄反對空談理學,主張革故鼎新,痛恨滿口仁義的衛道士、偽君子。這些都深得我心,可還是覺得跟他隔著很遙遠的時空。

然而,2014年,我來到泉州,在李贄簡陋的故居,我突然就懂得了他,懂得了他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在北京通州的監獄裏,76歲的李贄寧死不屈,不為自己的所做所思懺悔,最後用剃刀割斷自己的喉嚨,血流兩天乃亡。

每想到這個場景,我就肝腸寸斷。這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生活在怎樣的時代?他在做什麼、想什麼,又試圖將怎樣的自己留給後世?李贄是一本大書,也是一個沉重的謎題。寫作李贄是個痛苦的過程,不説他卷秩浩蕩的作品、特立獨行的思想、運乖時蹇的一生,他的死就令人心疼,更讓人震撼。

我也想説説李贄的泉州。今天的中國,北京和上海是世界聞名的國際化大都市,但是在1000多年前的宋元時期,泉州已經是中國乃至世界名列前茅的商貿中心了。

在馬可波羅的記述下,泉州有來自當時大食、三佛齊、真臘、佔城等很多國家的商賈往來。他們攜帶著世界上最先進的科技、最時尚的藝術、最美味的食物、最多元的文化、最包容的信仰,在此匯聚。

大儒朱熹曾對泉州有過這樣的評價:此地古稱佛國,滿街都是聖人。弘一法師自感將不久於人世,選擇泉州託付余生。正是在這裡,他提前將自己的死期寫信告知幾位如夏丏尊一樣的知交,然後寫下絕筆——“悲欣交集”。

李贄,就生活在這裡。

中青報·中青網:你在《歲月留白處》一文中寫道,“文學家如司馬遷,其筆下的歷史是獨特的,文學的書寫在歷史的深處,更在歲月的留白處”。你如何看待文學與歷史的關係?

李舫:文學是歷史的智者,歷史是文學的富礦。

許慎在《説文解字》中説:“史,記事者也;從又持中,中正也。”歷史的本意其實是記事者,也就是記錄歷史的史官。在西方,多種語言的歷史概念源自希臘語historia,亦即調查、探究,出自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歷史》(Historia)一書。歷史包括一切過往,以及關於過往的記錄和思考、研究和詮釋。

這樣説來,歷史具有3個特性:一是時間的意識性,二是思想的在場性,三是向未來的開放性。時間是流動的,今天的明天是明天的昨天,未來的歷史又是過去的未來,歷史的意義在於不斷發現真實的過去,不斷用新的發現修正以往的謬見與誤讀,這恰是歷史研究的價值。

而在歷史學家不能及、無所及之處,讓歷史的細節變得更加豐盈、豐富、豐美,恰是文學家存在的意義。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蔣肖斌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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