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蔚星 南京畫家顧閎中,受南唐後主李煜之命,畫韓熙載家宴場景,畫面上有眾多南京名流,在中國美術史上,再沒有哪一幅“南京特色”如此鮮明的畫作,享有如此盛名,這幅畫就是《韓熙載夜宴圖》。 《韓熙載夜宴圖》是一幅手卷,共描繪了五個場景,每個場景的主角都是韓熙載,畫面上他不但氣宇軒昂,而且被畫得比較其他人大許多。根據題跋和文獻記載,第一個場景“聽樂”中,韓熙載和眾賓客正在聽一位女子彈琵琶,這位姑娘應該是教坊副使李家明的妹妹;第二個場景“觀舞”,跳六幺舞的王屋山年齡雖小,卻深受韓熙載喜愛,畫上他親自擊鼓伴奏;第三個場景是“歇息”,坐在榻上的韓熙載正在洗手,旁邊有四位女子陪伴;第四個場景“清吹”,韓熙載盤腿坐在椅上,袒胸露腹,輕搖方扇,正在聽“樂團”演奏;第五個場景“散宴”,賓客盡興而歸,韓熙載揮手作別,整幅作品就像一幕幕話劇。出席宴會的也多為南京名流:穿紅衣的狀元郎粲、太常博士陳致雍、教坊副使李家明、友人德明和尚、紫微郎朱銑、門生舒雅等。 每個看到這幅畫的人,都會被畫家高超的技藝所震驚,畫面的顏色既艷麗又雅致,繪畫精工妍麗,靈動流暢,韓熙載的長髯,仿佛真的從肌膚中生長出來,衣服上的花紋和頭髮絲一樣細,極有表現力。打開畫展卷時仿佛在不同的時空中穿越,能感受到一種靜謐而又繁縟的溫柔富貴氣。 畫家顧閎中是南唐國家國院的職業畫家,少時學徒,成人售藝,歷史記載很少,而韓熙載在當時卻是大名人。韓熙載出身北方豪族,逃難來到江南,他很有政治才幹,曾主持過南唐的幣制改革,當過兵部尚書,同時才華橫溢,風流倜儻做得好文章,寫得好書法,又喜愛歌舞宴樂,蓄養著幾十個歌伎,經常在家裏開party。既是名臣又是名士,韓熙載在當時深具名望,宋太祖曾命畫家王靄出使南唐,暗中畫下韓熙載等三位名人的相貌,因為畫得好,王靄還被封為翰林待詔。 根據史料記載和繪畫題跋,《韓熙載夜宴圖》是顧閎中受李煜之命創作的“情報畫”。李煜即位後,對前來投靠的北方人頗多猜忌,不少人因此而被殺,韓熙載為了避禍,故意縱情聲色,用生活腐化以示沒有政治野心。於是顧閎中和周文矩受命參加宴會,並將場景暗記於心再繪成圖畫。同時,歷史上還有一種記載,認為這幅畫是“幹部考察報告”,稱李煜欲任命韓熙載為宰相級高官,但知道其生活荒縱,於是命畫家創作了夜宴圖,既是考察其是否可用,同時也對韓熙載有所警示。哪知韓熙載看到後不以為然,我行我素,結果官也越做越小,每個月領到工資先分給樂伎們,自己反而沒有生活費,於是換上破衣服裝作盲人,自己拿著獨弦琴,由門生舒雅執板帶路,沿街乞討,玩行為藝術。 無論哪種説法,都認為《韓熙載夜宴圖》是“政治連環畫”,但這卻經不起推敲。首先,韓熙載是前朝舊臣,李煜父親李璟的陵墓(即南京南唐二陵中的順陵),由韓熙載擔任總設計師,君臣之間相當熟悉;其次,拋開組織部門不用,卻派一個職業畫師用藝術創作的辦法來考察部長以上級別的高官,李煜恐怕荒唐到了弱智的地步;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幅畫,用當時的創作方法,沒有半年以上根本畫不完,宮廷政治哪會如此閒庭信步? 這幅畫被認為是宋代摹本,在歷代著錄中,顧閎中和周文矩都有多個摹本流傳,可以推測他們的作品均有粉本。用水墨一揮而就,不求形似,那是南宋以後的繪畫方法,此前職業畫家繪畫相當不易,其中最耗時的是構圖,人物、傢具、器物如何排布,人物表情和衣服顏色如何呈現,無不需要苦心孤詣;動筆前,要將礦物顏料搗碎磨細,再加和動植物膠調色,為防凝結必須現配現用;繪畫時不是一遍畫完,而是待幹透後刷膠礬水固色,然後反覆烘染十遍以上,這樣顏色才會明朗、潤麗、厚重;當時的繪畫主要在絹上創作,絹被加工得又厚又韌,畫完之後,在每一根線條上扎上無數的小洞,一幅好不容易創作成的畫作被扎得千瘡百孔,這就叫粉本。將粉本鋪在另一張絹上,撒上炭粉,揭開後就留下了無數的粉點,畫師再根據這些粉點勾線、上色,這個過程叫渡本,這就是中國古代的繪畫複製技術,其過程之漫長,顯然無法被用於考察幹部。 觀畫讀史,一讚一嘆,讚畫技之高妙,嘆史實之渺茫。史與畫留下兩個李煜,一個猜忌狠辣,一個寬厚仁愛,不但容忍韓熙載的狂放,在他死後仍追認他為宰相級高官;也留下兩個韓熙載,一個佯狂自保,一個放蕩不羈,無論如何,一代名臣終生無所作為。歷史真相已成千年公案,但展觀這幅偉大的作品,1000個觀者心中當有1000個韓熙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