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傷心家國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11-27 09:26:25 |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一九三八年四月下旬的一天,身穿西裝的徐悲鴻走下一艘江輪,在武漢的碼頭登岸。抬頭仰望雄立江邊的黃鶴樓,使他想起唐代詩人崔顥在此留下的名句“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古人的詩意與眼前的情景是如此契合,徐悲鴻感慨不已。他此行頗為悲壯,武漢仿佛是他報效國家的一個出發地。

 

  也就在這一年初,民國政府首都南京淪陷之後,日本加強軍事進攻,而中國民眾的抗日情緒高漲,蔣介石終於意識到民氣可用,在武漢成立軍委政治部三廳,將一批有名望的文化人組織起來參加抗戰,廳長為從日本歸來的著名詩人,曾任北伐軍政治部副主任的郭沫若。第六處處長田漢邀請徐悲鴻任美術科科長。別小看只是一科之長,在軍政合一的戰時體制下,主管美術專業的負責人非同小可,也必須是業內資深人士。

 

  不知哪個環節出了錯,是接徐悲鴻的人沒及時趕到,還是徐悲鴻沒記清報到的地點,總之,準備上任的徐悲鴻找不到三廳,找到的是政治部本部的院子。守兵荷槍實彈,值班員愛理不理,徐悲鴻興衝衝而來,卻被晾在政治部主任陳誠的接待室。大概徐悲鴻支援廣西桂系將領的抗日呼籲,陳誠等蔣介石嫡系還是很難諒解吧,通報半天,陳誠也不理,只認官銜的部屬進進出出,沒人問他一句,徐悲鴻一肚子惱火。

 

  三廳廳長郭沫若接到電話趕去,已是午飯時間,他見到徐悲鴻就一再抱歉。坐了幾個小時冷板凳的徐悲鴻,原本就無意混跡官場,對官僚作風深惡痛絕。他憤憤地説:我不準備做官了,我要到廣西去,美術科要挂我的名字也可以,我的名字就是被利用,也不會用爛。説完,不顧郭沫若的挽留,連頓飯也不吃,匆匆告辭。

 

  拂袖而去的徐悲鴻回到重慶。學生吳作人來看他,問起武漢之行,徐悲鴻告訴他這一趟的感受,連連搖頭説:“難道我是為了想當一官半職去武漢的?我是要使我的藝術為抗戰服務!不過,田先生那兒需要搞美術的青年,可以……”

 

  吳作人説,想組織幾個年輕人去臺兒莊戰地作畫。徐悲鴻一聽,擊掌叫好,他急切地説:“這很好啊!你們早點出發,可以到武昌曇華林政治部三廳去找藝術處的田先生,他會給你們幫助的!”徐悲鴻儘管在官方衙門遭遇冷遇,投身抗戰的激情並未消退。田漢主持國防部三廳藝術處,雖然他未上任,仍出面與之聯繫,不僅鼓勵而且幫著謀劃,由吳作人、陳曉南等教授畫家組成戰地寫生團,很快奔赴戰中的抗日前線。

 

  徐悲鴻畫了一幅自畫像,表達他的心境:山巒、巨石、松柏、激流、幽蘭,一個中年人,也就是他自己,站在其中,雙手叉腰,仰天長望,寄託家愁國難的感慨。詩題:“望石依流水,幽蘭香作盛。遙看群動息,佇立待奔雷。”

 

  徐悲鴻離武漢後,打算再去桂林。孫多慈隨家人躲避戰亂,輾轉來到長沙,徐悲鴻便在長沙小停,與孫多慈見了面。孫多慈從學校畢業後,出國未成,戀愛受挫,長時間不動畫筆,有些心灰意懶。當年與孫多慈在中大藝術系同學的陸其清老人,是南京人,在長沙碰到孫多慈,後來他被徐悲鴻請到桂林去做助教。

 

  陸其清告訴我説:“抗戰以後在長沙,我們幾個中大同學,包括孫多慈,常在一起小聚。有一次,在一個姓易的小姐家畫像,可能心情不好吧,她(孫多慈)的話不多,畫得不太好。易小姐請我們吃十大碗。長沙人請人吃飯,碗是很深的,自己家裏做,十個菜。那時我們都知道,孫多慈父親不同意女兒和徐悲鴻的關係。”

 

  孫多慈在學校閃現的藝術光芒,是徐悲鴻非常珍惜的。他不願意看到孫多慈沉寂下去,就與孫多慈家人商量,與其無所事事,不如去廣西政府謀職。孫多慈父親同意了,他們一同到了廣西當局所在地的桂林。身為廣西座上賓的徐悲鴻,幫助孫家父女在廣西省政府找到了差事。孫家安定下來,徐悲鴻得以與孫多慈時常見面,泛舟于漓江上,漫步于山水間,藝術與人生的話題使兩顆孤寂的心貼得很近。

 

  飽受情感折磨的徐悲鴻仿佛年輕了不少,而孫多慈也成熟了許多。嚴師的自尊,少女的矜持,都被清澈純凈的漓江水波席捲而走了。

 

  沉浸在詩情畫意中的徐悲鴻與孫多慈,共同營造一段最為美好的幸福時光。他們並沒意識到,這也是他們一生不再會有的短暫日子。徐悲鴻覺得,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要找回的,只是他與戀人結婚的權利。他以為孫多慈父親最在意他的已婚身份,找律師諮詢之後,于一九三八年七月三十一日在《廣西日報》登出告示:“徐悲鴻啟事:鄙人與蔣碧微女士久已脫離同居關係,彼在社會上的一切事業概由其個人負責。特此聲明。”

 

  同去旅法留學的好友沈宜甲,看出徐悲鴻與孫多慈內心的煎熬,很想幫他的忙。這天,沈宜甲專程去孫家拜訪,乘著孫傳瑗春風滿面,沈宜甲拿出《廣西日報》給他看徐悲鴻啟事,委婉地提及孫多慈與徐悲鴻的關係,不料孫傳瑗頓時臉色大變,一口回絕:“徐先生和我女兒是師生,要想打破這層關係,我是決不許可的。”

 

  徐悲鴻原本指望老友出面,孫傳瑗能轉變態度,承認他與孫多慈相愛的事實,進而同意孫多慈嫁給他。沒想到孫傳瑗毫不通融,還做出了一個令徐悲鴻大感意外的決定,攜全家離開桂林去其他地方,説是避免“無謂的是非之事”。


  沈宜甲寫信給一位朋友,其中道出他的看法:“悲鴻固已在桂林登報與蔣女士脫離同居關係(事先曾請教幾個法律專家,皆雲無違法之處),但與某女士(孫多慈)結婚,乃外間揣測之辭,事實上恰恰相反。此報登後,不數日,某女士即獨自離開桂林,大約永不再回矣。悲鴻現埋頭鄉間,拚命作畫,局外人焉知其中痛苦。即使某女士千肯萬肯,無奈其家人混蛋無聊。而將來即便結婚後,因女兒關係,又不能斷絕往來,真是悲劇……”

 

  沈宜甲感嘆:“某女士(孫多慈)幽嫻貞靜,舊道德,新思想,兼而有之。外間不知內容者,以為此定係一浪漫女,實則係一極苦痛之女子耳。”

 

  地處抗戰後方的桂林,見證了一段亂世之愛。

 

  徐悲鴻孫多慈雖不能結婚,畢竟可以相見,此一別山重水復,又在局勢險惡的戰爭狀態,徐悲鴻和孫多慈都有不祥預感,也許真是“有情人難成眷屬”吧。徐悲鴻用登報啟事表明態度,他盡力了,他只能承認敗給孫多慈父親,眼看著孫多慈離他而去。

 

  孫多慈畢竟年輕,也許以為來日方長,她送給悲鴻親手織的一件咖啡色毛衣,對徐悲鴻的憂傷抱以溫和的微笑,背過身去,把淚水的苦澀默默吞噬。她不會想到,她與徐悲鴻的分離竟長達今生今世,無法再見一面。

 

  孫多慈隨家人走了,留給孫多慈與徐悲鴻的,是一樣椎心的情思,兩份無盡的懷念。孫多慈一家輾轉來到浙江麗水,浙江省政府內遷於此,孫多慈女友李家應父親在省府任職,孫傳瑗也就進省府教育廳,孫多慈則是到碧湖聯高當美術老師。李家應曾説,徐悲鴻來信鼓勵孫多慈畫畫,而孫多慈愁腸百結,心情悲觀,根本無法作畫。

 

  不久,徐悲鴻接到孫多慈的信,其中夾有一首詩:極目孤帆遠,無言上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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