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讀到過馬克思的一句話:“在共産主義社會裏,沒有單純的畫家,只有把繪畫作為自己多種活動中的一項活動的人們。”(《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460頁)這和我心裏的認同一拍即合。從小我就認同人的全面發展,我相信人的終極目的是為了建立更好的社會,也是為了人健康、全面的發展。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物種,我們為什麼不應該把自己建設得更好,也就是説要使人類和每一個個體變得更健康,更完美,這才是人活著的真正目的。正在這個基本理念之下,我想在未來社會當中不再有單純的畫家,而繪畫只是人類活動之一,所以只有把藝術作為自己活動之一的人。 現在大家看到這句話,可能會想:哎呀!你這不是和杜尚想的差不多嘛!其實不是。杜尚的一生的確是把藝術作為自己的活動之一,而且時刻避免以藝術家自居,他曾經表白説:“我對藝術本身真是沒有什麼興趣,它只不過就是一件事兒,它不是我的整個生活,遠遠不是。”有人曾經感嘆:“杜尚最好的作品是他的生活。”然而,可惜的是杜尚對待藝術的態度,作為對自身存在狀態的挑戰,雖趨向於走出自身、表現自身、傳播自身,卻並沒有超越自身,最終停留于自身。所以他對整體的人的生活、人的存在的思考不多,遑論人的全面發展的宏大設想,他的選擇主要是出於個人的發展,也與人類社會的發展無涉。 當初建立這個基本人生理想的時候,我還是個孩子,那也正是我在探索人生目的和意義的最初階段。我還把人的全面發展看成是整個社會的必然趨勢,看成是我要在自己的一生中具體實踐的人生理想。所以從小時候起,在藝術和做人之間,我已經有了非常明確的、先入為主的這麼一個觀念。其實,對做人與為藝關係的認識,在我還另有一個從中國文化裏流淌出來的源頭。 中國畫的最高境界不是寫物,而在於表現畫家的精神人格,所以論畫講究的是“品”、是“格”。父親的藝術思想,也本于中國文化的這一精神傳統。他一向認為,與作畫相比,做人是更為重要、更為根本的事。他贊同孔子“志於道,據于德,依於仁,遊于藝”,認為藝術只不過是“據德、依仁”之餘事,始終堅持“士先器識而後文藝”。父親常説:“我是個讀老書的人。”讀點舊書是讀書人的常事,但父親不同尋常的地方是他讀過之後就實實在在地去做,而且做得那麼認真,做了一輩子。父親忠直坦誠、豁達仁厚,道德感極強,律己甚嚴。對於人情世故、做人的“訣竅”,他既不想聽也不想看,別人勸他,他總是淡然一笑。他遠離利欲,蔑視虛榮,沉浸在自己高遠的精神世界裏,是一個重精神、輕物質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