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士先器識而後文藝”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03-27 10:37:24 | 出版社: 典藏藝術家庭

20世紀50年代,他將一幢私宅連同一個大院子贈送給國家,自己搬進了宿舍樓。1960年秋的一天,蘇聯畫家斯托列托夫受全蘇藝術家代表大會委託,專程來杭州,授予父親“蘇聯藝術科學院名譽院士”證書,這在當時是很高的榮譽。那天正好下雨,父親就穿著平時的那套舊中山裝,足上一雙元寶套鞋,撐著油紙傘,出席在杭州飯店隆重舉行的儀式。斯托列托夫感嘆道:“見到了潘院士,他是如此誠摯善良的人,我們需要善良的藝術,由善良的人來創造!”讚揚父親“用處女般純潔的良心保衛和平”。父親的畫室,除了書櫥書櫃和一張大畫桌以外,也就是幾把藤椅,桌上擺的就是幾塊他從雁蕩山、黃山帶回來的石頭,墻上挂的是兩幅他自己的作品,和他老師弘一法師的書聯“戒是無上菩提本,佛為一切智慧燈”。

我在兒時經常聽父親談起在人格風範上讓他敬佩的人,除了家鄉的一代名儒方孝孺之外,一位是經亨頤,另一位就是李叔同。父親在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讀書時,經亨頤是這所浙江文科最高學府的校長,人稱“強項公”,有“人格教育”的著名主張。他曾説人生好比一碗清水,教育的目的應該是培養學生健全的人格,以便使這碗清水發揮各種作用;而職業教育,乃是有了味的水;無論什麼味的水,都是有了局限性了。浙江第一師範在“五四”期間與北京大學遙相呼應,成為江南新文化運動的一個中心。父親曾經跟我説,他在第一師範的時候,跟他特別要好的一個同班同學就是“五四”運動的時候杭州學潮的領袖宣中華,後來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了。父親當時也積極參加了“五四”運動,他衝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臉曾經被刺刀劃破……從一個健康、完整的人的意義來講,父親其實是個素質全面的人,他是一個可以做學問的人,也是一個可以領兵打仗的人。他只不過就是學了畫畫,所以在我看來,畫畫對於他來説也是偶然的。

李叔同在第一師範主教音樂和繪畫,除成立洋畫研究會外,他還組織成立了中國院校第一個以研究印學為宗旨的金石團體“樂石社”,出版印集,舉行春季大會,師生在一起交流、切磋印藝。李叔同倡導“先器識而後文藝”,是學生敬重的楷模。因此他的出家,是我父親一輩子不能忘記的事。關於李叔同的出家,我仔細想過,李叔同才情過人,心智堅毅,他對人生確是悟得通透。他在做人與為藝的關係上做的很徹底,義無返顧地選擇了個人生命的精神完善,生命的藝術“要透過佛法去實踐,去完成”。李叔同的行為的價值在於喚起他人的醒悟。歷來的宗教家都以自己的苦行和犧牲為世人示範,來驗證人類自我超越的可能性。但在現代和未來社會,宗教越來越難以為繼,連在寺院中也都難以找到一塊凈土。“上帝死了”,意味著人的解放,也預示了人在自我超越途程上的無助。現代化歷程徹底改變了人類的境遇,也改變著終極關懷的設問。今天我們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已完全離不開身處的現代語境。自我超越和精神的自我完成,已不僅僅是個人行為或者為了完善自我,而是需要在宏觀的、宗教性的信仰問題上進行思考,在劇變中的社會和人的個體生存之間,找到具有普遍性的新的連接點。

我覺得父親不僅在書畫上獲益於經亨頤和李叔同,他從兩位業師的學問人品上獲益更多。後來我整理父親的畫論,開篇第一部分就是“藝術與人生”。父親有個觀點:

人生須有藝術。然有人生而後有藝術,故最藝術之藝術,亦為人生。

每讀至此,我都深有會心。父親一生,視美育為人類精神自我完成的重要一端。這是我父親給予我的先入為主的家教,這種初期教育影響了我的一生。李叔同也是把做人看成是比為藝重要得多的一個典型。舉凡繪畫、書法、金石、音律、詩詞歌賦、戲劇表演種種,他一學就會,什麼都會做,而且都做得挺好,他也沒把這些做得挺好當作是什麼大本事。他根本就沒把這看成是什麼大的才能,他就覺得這是應該的。但是他覺得做人更本質。這種思想對我來説是很重要的,從小到現在,我從來沒有把自己從事哪一種職業當成是根本的問題。和父親一樣,我也從始至今認為做人比做藝術更難,做人比做藝術更重要、更為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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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理想》
· “士先器識而後文藝”
· “在蔚藍色的天空中高高站起”
· 潤物細無聲
· 最初的藝術教育與理想主義的雛型
· “文革”的困惑
· 理想主義的轉換
· 廢墟上的重建與藝術事業的起步
· “中西繪畫,要拉開距離”:對父親的再認識
· 作為體系的傳統
· “互補並存,多向深入”與誤入理論界
· “綠色繪畫”:中國繪畫的未來前途
· 對中國現代文化的自覺
· 靜水深流
· “遊于藝”與實驗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