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潤物細無聲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03-27 10:32:03 | 出版社: 典藏藝術家庭

我小時候的基本環境,無論家庭還是學校都像藍天和白雲一樣,是非常純凈的一個環境。我的童年生活充滿了陽光,一點陰影都感覺不到。父親和母親都是非常理性地對待整個社會的變故,默默地承受著許多東西。比如説是三反啦,或者50年代初期的中國畫的改造,和所受到的批判,我父親都很不適應,包括對反右和大躍進,他也有不同意見。但是我在家裏從來沒有聽到過他發牢騷,更不要説在家裏摔盤子、耍脾氣或者吵架這類發泄,就連埋怨的話,我從小在整個小學階段都沒有聽説過。有很多事情是我事後甚至是直到改革開放以後,我做潘天壽研究的時候才知道,父親那個時候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才了解了父母的修養與承受力。就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母親家族裏就有兩個姨夫都是歷史反革命。其中一個姨夫,解放前是兩江鹽務總督,在任時曾無比勇猛地懲治走私和逃稅,一身正氣卻沉默寡言。其實我上小學的時候,他正是“居民區里弄管制犯”,全家都沒有經濟收入,主要靠我們幾家親戚接濟,在50年代的生活非常困難。類似的事很多,但是父母親把這些事情都在自己心裏承擔了。

我的父親是山民出身,性格剛毅、正直。他是一個非常像男人的男人,同時他的這種男人氣概又是非常內斂的。他是一個對人特別溫和木訥的人,也是一個特別隨和的人。他什麼都不計較,什麼都不在乎,有關利益的問題,他想都不想。他的平和、忠厚是發乎天性,他的內心雄闊剛毅。在他平靜憨厚的笑容裏,內蘊著雄強博大的浩然之氣。王朝聞曾説過,我父親的畫,在霸氣裏面又有一些嫵媚。的確,父親的內心有著非常細膩的一面,只是他很少表現出來,別人只能從他的詩裏體會到。比如我喜歡他的詩句:“睡起瑣窗無意緒,默看細雨濕桃花。”用“默看”還是用“靜看”,他來回改了二三次,母親説用“靜看”好,他還是改回“默看”,我也覺得是“默”字好。父親內心裏雄強、剛毅的一面和他細膩的一面是互補的。

我們家裏也是一個非常精神性的環境,這種特殊的氛圍至今還影響著我。我父親喜歡安靜,他畫畫時是不讓家裏人打擾的,關門獨處。他白天如果不去學校的話,就會在畫室裏畫畫。父親晚上喜歡讀書,讀些歷史、古典文學或是美術史籍、畫論、書論之類的。常見他從舊圖書館抱點兒書回來,摘點兒東西又送回去。晚上沒什麼事兒的時候,他多半都是在讀詩。父親讀詩是吟詩,像唱歌一樣,吟得很響的。我母親也非常喜歡詩,她的枕邊總是放著詩集,我父親的枕邊也都放著詩集,他們兩個人有時候也會談到詩。我們整個大院子裏面沒有其他小孩兒,就我一個人,沒有其他小孩兒好玩,所以,我獨處的時間很多,我自己有一張小桌子。有時候我也會聽父母談詩,聽了他們談過以後也會去詩集裏翻一翻。有時候我對詩裏面描寫的那種意境或者味道,會有一點兒感覺。我母親讀詩,喜歡陸游和李商隱,父親先是喜歡李白、李賀和韓愈,後來喜歡楊萬里。小學時父親建議我讀《古文觀止》和《唐詩三百首》,我挑著讀過一些,但有共鳴的少。我在初中裏曾喜歡起《詩經》來,自以為對“詩無邪”有了體會。父母對我學什麼從不勉強,他們對我的影響就是在潛移默化中,我對古詩裏平淡、冷清、寂寞的味道從小就有了感覺。小時候我對中國畫沒有什麼感覺,但是古詩裏的感覺,我大概是在小學低年級就有了,而且會把這種感覺和生活中的某些東西,比如院子裏的梅花開了或落了聯繫起來。在這麼一個單純寧靜的環境裏面,我也會有一點莫名的惆悵。

父親在家常常臨帖練字,他一直臨黃道周。大概在我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他給了我一本《智永千字文》,建議我從楷書入手。我很認真地臨過一段時間。後來聽父親和老先生經常談到魏碑,談得津津有味。我也找了《史晨碑》、《張遷碑》來臨,覺得比智永楷書有趣。小學與初中時,我也刻過印章,去西泠印社買便宜的石頭。後來進了附中,反倒再也沒刻過。

在小學高年級或者是初中的時候,我經常會夢到一個好像是年久失修的庭院。院子裏有一個不大的空地,空地上面有一些雜草,四週有矮墻,矮墻上面有爬墻藤,有一扇門往外通出去,矮墻外覺得有很多棵樹,顏色整個是很深的……然後又是一條路通出去,外面還是荒蕪的院子,還是草和樹……很多次,我做夢都夢到這個場景,整個景色是幽幽暗暗的,非常憂傷,就像是古詩裏的細雨、衰草、殘陽、寺院的風鈴、鐘聲之類的,這跟我的以學校為主的日常生活相差挺遠的。這或許跟我喜歡獨處和喜歡詩裏的某些意境有關。到現在我也沒弄清楚這個夢境和這些感覺是怎麼一回事。後來我在90年代,有一次看到根據白先勇小説拍攝的電影《玉卿嫂》,裏面的那個小孩,那個房子的氣氛,我竟然覺得那麼熟悉。傳統文化的衰敗氛圍和那個小孩子的早熟,真是似曾相識。所以説我的童年,一面是陽光燦爛、藍天白雲,另一面也隱隱的有一種憂傷,這憂傷的來源,卻如無聲的細雨,説不清,道不明。

我在學校的生活是挺開心也挺自在的。我的成績一直很好,讀書完全不費力。課外常幫助同學復習功課,自己卻很少復習,所以有許多時間做我自己喜歡的事。記得我常常騎著自行車,在西湖邊兜圈子。兜西湖是很愉快的事兒,西湖周圍的路很好,那個蘇堤呀,白堤呀,都有橋,騎上去,俯衝下來,特別有意思。當時西湖的遊人也非常的少,非常安靜。初中的時候,我曾經寫過一篇作文,寫無人的雪景,寫積雪、雪的顏色,還有雪中的細枝、枯樹,沒有時間順序,純是描述,有西湖的情致,也有自己的心境。語文老師給我打了105分。錢王祠就在家門口,從南山路到凈慈寺再到雲棲竹徑,或者走蘇堤到西泠印社到保淑山,是我走得最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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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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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蔚藍色的天空中高高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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