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品味法國南方自然韻味
張黎

     1888年冬天,修拉在巴黎引起人們的注意,塞尚在艾克斯隱居地埋頭工作,這時一位熱情的荷蘭青年離開巴黎,到法國南部去找南方強烈的光線和色彩。——貢布裏西《藝術發展史》

     我要到南方去找更強烈的光線和色彩。南方的小城凡度山、阿維庸、桔城、尼姆、阿爾勒、海上聖瑪麗、艾克斯、蒙比利埃、貝西是我眼裏的一串珍珠。每當我看到南方藍的通透明澈的天空,心底最深處如有清泉流過,直想歌嘯。因此,我把自己獻給巴黎的工作,把工作的收入獻給法國高速鐵路公司。

    阿爾勒

    “塞尚、凡高和高更三個人極為孤獨,他們持續不斷地工作,但沒有什麼指望會被人理解。無論這些人乍一看顯得多麼‘瘋狂’,都是在企圖打開藝術家發現自己所處的僵持局面。”貢布裏希是這樣評論上個世紀最偉大的三個印象派畫家的。

    我到法國兩年後才有機會去阿爾勒,但這兩年裏我從沒有停止過憧憬這個小鎮和其四週“另一種光線”下的農田鄉野,當然所有的憧憬都因為凡高,因為凡高在他生命的最後兩年在那裏不停地尋找過新的繪畫母題和生活的意義,他的“向日葵”系列、“星空”、“朗桂橋”、“療養院的庭院”、“自己的房間”、“黃房子”都在那裏。我對自己説不著急不著急,會有那麼一天的。在這默默等待期間,我在網上重讀了凡高從阿爾勒寫給他弟弟提奧的信,這些信件被稱為“全部文學作品中最使人感動和最使人振奮的作品之一,因為我們能夠從中感覺到藝術家的使命感,他的奮鬥和勝利,他的極端孤獨和渴望友好”。我到馬亥區的舊書店買了凡高的畫冊全集,有空就過一遍,我不敢説這是一種精神上的仰望,但至少它們賦予我無法言喻的激情和活在蒼茫人世特立獨行的勇氣(在阿姆斯特丹的凡高博物館看“向日葵”原畫時,感情非常的強烈,感覺自己簡直要燒起來)。

    一切都會如願,只要你一遍一遍地想,強烈地想,在夜裏想,在白天想,在人行道上想,在地鐵裏也想。我在心裏向這個南方的小鎮朝聖。

    當我在十月的一個黃昏踏進阿爾勒療養院的庭院時,感覺上已經來過無數遍了,一切都那麼熟悉:一眼可以望盡院子中央依舊被分成八塊的花匍,四角的棕櫚樹和中間的噴泉,四方的療養院內側的漂亮廊房和廊柱間的盆栽金桔。只是一百多年前凡高畫畫時的地方已改成出售凡高系列産品的商店。天暗下來,小店裏掌了幾盞暖色燈,店裏還有三四個遊客。此時,頭頂上的四方天空還剩最後一片晚霞,月亮淡淡挂在樹上,院子裏靜悄悄。沒由來的,一時只想哭,我對自己説,終於來了,我過來朝聖來了。如果你現在找出這幅“阿爾勒療養院的庭院”去看看那些明亮的厚彩、冬季的陽光和二樓陽臺上的老人,你會從和諧的構圖和凡高式的鮮亮色彩上體會到寧靜和生機,可當時,凡高已是處於自我犧牲的極端狀態。

    貢布裏希在他1920年7月8號的日記中寫到:凡高在作畫,並根據他繪畫的習慣來計算要買多少顏料,而這些都是以不吃飯做交換的(那時,提奧每月分三次給凡高寄150法郎)。1888年12月23日的自毀(部分右耳)和隨後的精神錯落有多種原因:孤獨,缺乏休息,沒有真正的情感上的支撐和營養缺乏。大量沒有回報的工作(凡高生前只賣出過一幅畫,1888年的“紅色葡萄”,400法郎)導致心理和生理上的崩潰。另外,他關於南部畫家社團構想的失敗把他又一次推入孤獨的深淵,高更的那幅7393釐米的“正在畫向日葵的凡高”只不過是千鈞重壓上的最後一根草罷了,因為凡高覺得那幅畫上的他形同瘋子。“阿爾勒療養院的庭院”就是在他第一次發病後在療養院裏完成的。

    當時的凡高處於一種兩難境地。一方面他知道也許永遠還不了弟弟的錢,因為他賣不出畫;另一方面他卻總想遠離市場化了的藝術。他在痛苦地搖擺,成名還是利他主義地畫?他的兩難終於在死後冰釋了:1987年克裏斯蒂拍賣行上,“向日葵(14朵)”以3600萬美元成交。與此同時,想想看,在多少人的客廳裏、明信片上,你看到那些燃燒的“向日葵”?然而,為什麼要逼瘋有如此美好心靈的人呢?沒有人能回答,只有那首獻給凡高的《星夜》:你的雙目看到我靈魂中的陰影,你關愛的雙手拂過飽經風霜滿是痛苦的臉,對於這個世界來説,你過於美好了。

    海上聖瑪麗

    地中海的顏色像是鯖魚,時時變幻,人們永遠無法知道是綠是紫抑或是藍色,因為瞬間之後海面就會染上一層玫瑰灰色……現在我看到海了,我完全感到了留在南方的重要性,我還需要強調更多的色彩,非洲離我不遠了。——凡高給提奧的信,1888年7月

    海上聖瑪麗原是地中海邊上的小漁村,如今成了度假聖地,以上的摘錄出自於1888年7月凡高在海上聖瑪麗時寫給提奧的信。從阿爾勒向南走進海上聖瑪麗,是一條從藝術走向自然的路。這個昔日的漁村在剛馬歌國家公園裏面,我因為實在鍾情于這裡的自然風光,分三次從三條路探進海上聖瑪麗:從阿爾勒出發的D570國家公路,從蒙比利埃出發的D62、D58、D570國家公路和從里昂出發的A9、D979高速公路。免費的國家公路兩旁可見森林沼澤和大湖(法語的發音近於“鵝塘”),大湖上的氤靄霧氣和霧裏的火烈鳥,剛馬歌的純種白馬,南部的黑壯公牛,蘆葦蕩,麥田和葡萄田。雖然高速公路快出一倍不止,但我還是甘願拿如畫的風景去換速度。剛馬歌在法國人心目中就像一首田園詩,一個海邊的夢,我還沒有遇見一個不喜歡剛馬歌的人。

    合恩河和她的支流小合恩河,以及星羅密布的“鵝塘”澆灌著這片土地,合恩河在這裡匯入大海。小合恩河綠得像三峽裏的大寧河,乘坐河上的小紅船,可以近距離地看到兩岸蘆葦叢中的馬群和公牛。剛馬歌的純白馬是我見過的馬兒中最英俊的,好玩的是它們生出來是黑色的,長大了才慢慢變色,“白馬黑馬”之辯在這裡是爭不清的。我在法國書店連鎖店“福那克”裏見過一本巨精美巨貴的攝影集《剛馬歌的馬》,收有一百多幀32開照片,有親昵交頸的,有在草叢中落仔的,有雄起相爭的,有落日的海邊黑衣男人趕著馬群踏沙飛奔的,還有一雙馬兒在樹叢裏一邊婉轉談情一邊擺“隔山取火式”準備做愛的——莫名其妙地想起《詩經》中《關雎》的第一段,其實都源於心裏的一個“純自然”的印象。而這裡的黑色野公牛則是南部鬥牛場裏傳奇,野烈而兇殘,它們和馬兒一起自由地放養在湖中的澤地裏,相安無事。

    剛馬歌還是鳥類的天堂。常常可以見到粉色的火烈鳥、鵪鶉、鳶、雛鸛、隼、鷹、鷙,還有胖胖的濕漉漉的海裏鼠。馮唐曾説學好植物分類學和動物分類學可以在逛公園時騙女孩子,只可惜還有許多鳥兒我叫不出名來,要是每次去之前先查好百科全書,能應付成如下場面,那贏面就大多了:“嘿,那什麼的,快看,右前方的蘆葦叢裏,一隻長腿鷸!”當人家再接著問什麼是長腿鷸時,你馬上再接著説:“那什麼的,成語‘鷸蚌相爭’裏的鷸就説的是這種鳥,瞧那巨大的粉紅腳掌和那白身子黑翅膀,那是鷸的特徵。它們一般是成雙成對的,跟咱倆兒似的,要不就一小撮一小撮地活動。這種鳥吧,每年五月的時候下三四個蛋,吃各種小蟲、軟體動物和無脊椎小動物,它們在沼澤和溫鹹水裏最自在了。”

    蒙比利埃

    蒙比利埃是一座奇妙的城市。

    她的建築十分出挑。城中央是法國最大的百貨連鎖商店拉法耶特,從拉法耶特前門出去是保存完好的老城小巷、石板路、歌劇院、凱旋門、了望臺、古老的旱橋、羅馬式的雕塑和花園;而從拉法耶特後門出去則是倣古希臘神廟大殿但採用現代理念建起的居民區“安提港”,小區內綴以大立柱、女神像、噴泉、透明的市立圖書館、透明的奧林匹亞國際游泳池、全開放式的露天劇場和同樣安置在“小神廟”裏的義大利比薩店、本地的牡蠣連鎖店。“安提港”裏還有一條通向大海的河,週末的時候有許多人或跑步或騎車20公里,沿著河一直跑到海邊。河岸邊的草坪有十來米寬,河上有石橋,河裏常見天鵝。走在“安提港”內,我看到的是極現代和極古典的東西完美結合,我沒有意思為任何人作廣告,而是真正感到靈魂的和諧。我當時真想叫駱逸、海松和肥安這三個建築師好友來看,讓國內到巴黎購物的市長們到這裡來,人是可以這樣棲居的,一個城市亦是可以這樣和諧規劃的。

    有一個週末的下午,我騎車去海邊的路上看到另一個讓我驚嘆的現代居民區“魯特”。魯特是30幾棟顏色形狀各異的小高層圍著一個人工湖而成,湖裏停滿準備出海的帆船和遊輪。人工湖和河之間築有小水閘。你能想像到的所有幾何圖形都能在魯特找到,這些不對稱但又非常和諧的建築和我以後必然要説的巴塞羅那不同,魯特是一派純現代的人類想像力大展示,巴塞羅那則是天才的高第作為人向神和自然所表達的敬畏。

    蒙比利埃是個大學城,大學城的一大好處就是有便宜的好吃街。這條老城裏的小巷子到了半夜還很熱鬧,花三四個歐元便可以要杯酒在滿是學生的酒吧裏舞一夜,八九個歐元就可以像模像樣下頓館子。這樣的場所使我感到親切,她們讓我回想起自己讀大學和研究生時的雙城。

    在法國,我多數的同學都有同感,就是小城比巴黎的生活品質高。因為法國各個城市的基礎設施,軟硬體服務都一模一樣,沒有貧富差距。相形之下,巴黎作為超大城市的交通、噪音污染所帶給人的緊張和安逸寧靜的小城形成反差。而消費的一個大頭,房租在巴黎是死貴,加上巴黎既不靠山又不臨海,法國人最愛的兩項休閒運動滑雪和游泳沒法進行。所以,儘管巴黎人時不時嘲笑南部土巴巴的口音,其實他們心底對南方人羨慕的不得了。

    冬季的時候去蒙比利埃的裸體海灘,和夏季的人肉舖子完全不同,清清靜靜,三個月前的騷動和喧鬧一下子無蹤無影了。海灘上只有十來個人穿著薄毛衣在遛狗、釣魚或躺在沙灘上看書。海面上綴著幾隻鮮黃鮮紅鮮綠的帆船。我有兩個女同學很牛,夏天的時候穿得花枝招展打把小陽傘到這裡五六百米的天體海灘上來回走一遍,參觀好幾千具人體,回巴黎後對我講:“有人惡狠狠地瞪我們,可我們不管,有什麼稀奇呀,還不讓看啊!”

    我以前看電影《金色池塘》和《尼爾的芳心》,非常羨慕電影裏那些能光著身體暢遊的傢夥,感覺人變成了魚,真正回到了大自然的懷裏。如今是夢想成真,夏季下水時已是過足了癮,蛻下一層薄薄的游泳衣在大海裏游泳所帶來的自由難以用語言來形容,尤其是往深海裏遊,海水清澈,波瀾不驚,可見自己的身體,碧波裏的銀魚。最晚一次下水是深秋初冬時令,地中海水溫17攝氏度,剛下去覺著涼透心,大手大腳遊開來就暖了,心胸一時無限寬廣,純凈的大自然的孩子。

     《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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