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帶一本書去巴黎
林達

    簡介:作者帶著一本描寫“革命”的文學名著奔赴巴黎。在法蘭西的城堡、廣場、宮殿、教堂、博物館裏,咀嚼著文化的成果,品味著藝術的盛筵,傾聽著歷史的回聲,感悟著前人在血與火中凝成的思想和智慧……

    我們只是在迦納瓦雷博物館,也就是巴黎城市博物館,看到過斷頭臺的模型。那是兩個尺把高的“工藝斷頭臺”———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工藝品傑作。它們在工藝化的過程中,其殘酷性也就被沖淡了,和歷史實物的展示,有著本質區別。它展示的是大革命的另一種風情。在當時,人們自然就把斷頭臺看成是這一時期的象徵。所以,不僅有這樣昂貴高級的工藝品斷頭臺,還有玩具斷頭臺和斷頭臺形狀的耳環。這就是當時逛巴黎的遊客們採買的旅遊紀念品。這是另一種“巴黎式浪漫”。

    可是,很少有人想到,人稱“黑寡婦”的斷頭臺,它的起因,竟然是源自一個法國人道主義者的理想。

    死刑的方式,和司法制度及監獄狀態,同樣是判定一個地區的人性發展階段的標誌。在法國大革命的100年之後,中國仍然在使用“淩遲”這樣的死刑手段,有犯人被割三千刀還一息尚存的。在法國,從中世紀沿續下來的、類似火燒車裂這樣殘酷的死刑方式,在法國大革命之前已經極為罕見,在巴黎早已絕跡,只是在非常偏遠的落後地區,偶有發生。即使是偶發事件,也會引起學者們的抗議。死刑方式隨著社會進步,它的殘酷性在明顯減弱。

    在法國大革命發生時,法國的死刑基本是兩種方式。對於貴族,是用劍或斧砍掉腦袋;對於平民,通常是絞刑。在這裡,東方和西方的概念是不同的。東方君主對貴族賜死,往往會賜白綾三丈之類,絞殺不是一種羞辱。“身首異處”倒是一種“惡死”了。而在法國的文化傳統中,懸吊于絞架,不僅是一種更痛苦的處死方式,還是一種侮辱,所以不用於貴族。而斬首反而有點悲壯意味,似乎更適合貴族罪犯的身份。因此,在法國當時的兩種死刑方式,還是等級觀念的結果。當時的這兩種死刑方式,也都是有痛苦的。不僅絞刑如此,斬首也往往因為不能一劍或一斧斃命,而給囚犯帶來痛苦。

    斷頭臺在法國的實行,是幾條不同的線索漸漸交匯的結果。

    一條線索,就是前面提到的人道主義的理想,這是法國幾十年啟蒙運動發展下來的成果,也是學者、貴族和國王們理性思考的成果。人道死刑只是這種成果的一個方面。在大革命初期,一位蓋勒廷博士(Dr.Joseph-IgnaceGuillotin)提出了他的基於人道理由的死刑假設。和其他學者不同的是,他是一個具有操作意識的人。他把自己有關無痛死刑的假設,落實到一種實際的設計思想。他提出了非常詳盡可行的設計思路,那就是斷頭臺的最初藍圖。

    蓋勒廷博士四處遊説自己的主張。還在大革命剛剛開始的1789年,他就在制憲會議上,呼籲採用他的有關無痛人道處死的方案。可是,沒有人顧得上他的“死囚關懷”,甚至還引來一些人的嘲笑。蓋勒廷博士只好暫時收起自己的主張,捲起示意圖悻悻地回家。

    法國大革命提出的口號是“自由、平等、博愛”。其實,在整個過程中,民眾最關注的還是“平等”,而且是絕對意義上的平等。這種關注滲透到各個領域。這是正在發展著的另一條線索。1791年,議會討論了在死刑領域的平等。大家一致認為,“死刑面前人人平等”,應該以法律形式確立只有斬首這一種執刑方式。可是怎麼斬?於是議員們又想起了兩年前跑來遊説斷頭臺的蓋勒廷博士。他被議員們再次提起,結果引起激烈辯論。

    反對的一方包括羅伯斯比爾,反對的理由也很簡單。其實,“平等”是一回事,“博愛”又是另一回事。反對者認為,確立了一種對所有人都一樣的死刑方式,“平等”實現了,就可以了。沒必要為死囚的痛苦考慮得那麼週到。所以,1791年立法確立了“斬首”為法國的惟一死刑方式,可是斷頭臺卻並沒有被採用。

    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在學者的“博愛”和議會的“平等”之外,還有第三條線索在那裏走。那就是法國大革命在以驚人的速度,吞噬它的犧牲者。“自由”在迅速喪失。人們動輒得咎,死刑在急劇增加。終於引發劊子手的抱怨,説是怎麼賣力也砍不過來,連磨斧頭的時間都沒有。大革命時期巴黎的首席劊子手桑松(CharlesHenriSanson),就是原來路易十六時期的皇家首席劊子手,殺人如麻,是他在革命以後遇到的新問題。

    最後,是桑松遇到的“技術障礙”,促使議會決定撥款建造蓋勒廷博士提出的斷頭臺。因為,蓋勒廷博士的設計不僅對死囚無痛處死,而且這是一架自動的斬首機械,殺人的速度可以非常快。在這一點上,完全符合“革命需要”。

    斷頭臺就這樣,在1792年4月投入正式使用。

    可是,蓋勒廷博士一點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基於人道理由設計構思的死刑機器,卻在歷史上投下了一個恐怖而令人厭惡的剪影。它變得惡名昭著。法國人以發明者的名字命名斷頭臺,使得蓋勒廷的名字也連同一起被牽連,這是博士更沒有料想到的結果了。

    可是,這個顯然是人道的設計,又如何完成了這個非人道的轉變呢?類似斷頭臺的形式,雖然早在中世紀就在蘇格蘭、英格蘭、德國和其他一些歐洲國家用過,在此後,也一直沿用了80年左右的時間。為什麼人們又僅僅把它和法國大革命相聯繫?

    也許,是因為它斬下了法蘭西國王和王后的頭顱?的確,那是一個至今無法磨滅的歷史刻痕。並不僅僅因為他們的地位特殊,還因為回首當年,已經沒有人認為,這樣的處死是公正的司法判定的結果。於是,在割掉國王的頭顱之後,法國人留下的藝術品反而是悲憫的。油畫作品中,都是這樣的形象:路易十六在臨刑前夜,持重地向哀傷的家人告別;囚室中的瑪麗安托瓦奈特王后,在禱告中獲取面對厄運的力量。法國人反而一代代地傳頌這樣的故事:在王后走上斷頭臺的時候,她不小心踩了劊子手的腳,立即習慣性地輕輕向他道歉;路易十六在斷頭台下,面對歡呼的人群,他説,“人們,對於被指控的罪行,我是無罪的”。在斷頭臺上,他的最後一句話是,“但願我的血,能夠成為法國人民福祉的凝結劑。”

    這些故事有著相當的根據。今天,在路易十六夫婦的紀念小教堂裏,我們可以看到刻著瑪麗安托瓦奈特給兒子留下的遺書。其中有一條,就是叮囑他,記住父親的遺言,千萬不要尋求復仇。只是她沒有想到,她惟一的兒子,不久將在十歲的年紀死在大革命的牢裏。

    也許,是因為大革命期間斷頭臺上的冤魂太多,人口2500萬的法國,在1793年到1794年一年之中,就有1.7萬人上了斷頭臺。最快的一個記錄是:在38分鐘裏,斷頭臺砍下了21個頭顱。也許,是大革命期間的斷頭臺旁,永遠擠滿了嗜血的民眾,對殘酷的展示和鼓勵成為公眾節日和公共教育,使後人不堪回首。在斷頭臺剛剛開始使用的時候,巴黎民眾嫌行刑的過程太快,使得他們無法充分欣賞死囚的痛苦。他們在下面齊聲高唱著,“把我的絞架還回來牎把我的絞架還回來!”這呼聲不是響在中世紀和舊制度的時代,而是有了《人權宣言》和“自由、平等、博愛”口號的法蘭西共和國。這才是人們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

    大革命過去之後,巴黎斷頭臺的受難者和他們的家人,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團聚在一起。他們的後代,尋到當年受難者被隨意丟棄的公葬溝,在那裏修建了公墓,這就是巴黎的皮克畢公墓(JardindePicptus)。此後,有了這樣的規定,只有大革命斷頭臺的受難者和他們的親屬和後代,才能葬於此地。

    ……

    “自由廣場”上的斷頭臺,早已經不再是僅僅屬於法國的一個歷史遺物。它隨著雨果的《九三年》,隨著狄更斯的《雙城記》,走向了整個世界。以致在近80年以後的中國,都會在一些年輕人的心中,砍出一條信仰的裂紋。

     《中國檢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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