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法國:陽光撒在薰衣草上
張黎

    1888年冬天,修拉在巴黎引起人們的注意,塞尚在艾克斯隱居地埋頭工作,這時一位熱情的荷蘭青年離開巴黎,到法國南部去找南方強烈的光線和色彩。———貢布裏西《藝術發展史》

     我要到南方去找更強烈的光線和色彩。南方的小城凡度山、阿維庸、桔城、尼姆、阿爾勒、海上聖瑪麗、艾克斯、蒙比利埃、貝西是我眼裏的一串珍珠。每當我看到南方藍的通透明澈的天空,心底最深處如有清泉流過,直想歌嘯。因此,我把自己獻給巴黎的工作,把工作的收入獻給法國高速鐵路公司。

    凡度山

    八月十五日,聖母升天節,四天的長週末。還留在巴黎的人紛紛涌向海邊,度長假的人還沒有回來,此時的首都如同空城一座,大街小巷難得的寂靜,乾乾淨淨不見狗屎。我每週兩次下班後為住在馬亥區外出度假的朋友澆了一個月的花,一個人寂寞無聊就跑去凡度山谷看薰衣草節。凡度山隸屬普羅旺斯大省,離桔城不遠,是環法自行車賽中山路最艱難的一段,因此聞名。

    漫山遍野的薰衣草多半已收割完畢,我到時已是薰衣草季的最後一個星期,自行車上牛頭上少女的裙邊插滿深紫淺藍的花束,整個山谷瀰漫著熟透了的濃濃草香。田裏一籠籠四散開來的薰衣草和挺拔的向日葵排成整齊的行列一直伸向遠方,田邊斜著一棵蘋果樹,不遠處幾棟黃墻藍木窗的小磚房子。田間有四五個人在割薰衣草,頭帶草帽,肩上搭著用白布圍成的及腰長袋,用來裝香草。陽光撒在薰衣草花束上,是一種泛藍紫的金色光彩。冬天在尼姆的小咖啡館看到一個遊客拿著薰衣草向日葵明信片,問法國哪可見這樣的景色,女老闆純樸一笑説:“遍地都是,可您錯過了季節。”

    薰衣草節的內容是鎮上的男女老少穿著上個世紀的農夫更夫淑女鄉紳的布衫綢服,騎坐著一百年前的腳踏車馬車,牽著他們的牛羊雞鴨,帶上他們用薰衣草作的肥皂香水,塞滿薰衣草花仔的藥枕頭和當地産的蜂蜜牛扎糖水果香瓜,陶器泥塑到村外的樹林裏擺攤子。青年男女和孩子們圍成圈跳普羅旺斯舞,女子是鎮上的小學老師,臉紅紅的,胸高臀重。幾個男的身形又高又厚,跳起舞來卻很輕快。這場景直令我想起四個字:純真年代,並動了要到普羅旺斯作一年農民的念頭。

    天大熱,我走回小鎮,要了瓶冰可樂面朝下躺在鎮裏酒吧的露臺石岩上,太陽滾熱地曬在背脊上,這裡的太陽是乾淨爽烈的暖熱,不帶一絲潮意,曬著骨頭酥化,讓人要蒸發化作無形。三四點鐘的酒吧聊聊沒有幾個人,空氣也懶懶的,心裏非常安靜。耳邊是山谷裏好風長吟和鎮上游樂園的雜亂無章的音樂聲。遠處山坡上整齊的葡萄矮藤,東一塊西一塊的薰衣草織成的紫毯,綠成一團團的柏樹和桔黃瓦片鋪成的屋頂仿佛都開始浮移搖動起來,仲夏的夢境。

    翻一個身,閉著雙眼也感到太陽的亮度,於是用手背蓋住。恍惚中想起《戀戀風塵》,想起祖父對流浪後受傷回鄉的他,不經意中説的那些關於鄉土和農作物的話。和著這裡聽到的鄉下口音,吸入的空氣,看到的傳統,歷史和這裡的人背負的風土,終於想明白,一切都需要時間。侯孝賢説的不錯,“人在培養作物,人在活下去的時候所需要的樂天性都是從風土中捕捉到的”。然後,再然後想那個人已經走了這麼久,而這大山裏的田間作物瘋狂抽枝生長開花結果,已輪過一回,那麼人也可以試著去忘記去釋懷了。但願所有的癡心癡意在這裡都還諸天,還諸地,還諸山,還諸司管眾草木的神。

    阿維庸

    我在佛羅倫薩的米開朗基羅廣場上等日落的時候遇到一對台灣教師夫婦,三四個小時裏和我在做同樣的事情,於是聊起蔡明亮的電影羅大佑的歌,頗為投機。他們説起因為假期預算有限,在法國期間只選擇了三個城市:巴黎,阿維庸和安西。對於他們萬難取捨之下的選擇,我表達了真心的贊同。有人説巴黎之外都不演算法國,另一説是外省鄉下才是真法國,但不論如何我們的台灣同胞都算是看過“世界之都”和“普羅旺斯風情”了。安西在我曾就讀的大學城邊上,一派阿爾卑斯雪山森林大湖的秀麗風光,當另章別述。

    阿維庸位於普羅旺斯蔚藍海岸大省和羅那阿爾卑斯大省的交界處,邊上是源自瑞士,流經里昂,桔城,阿爾勒的法國第三大河:合恩河。阿維庸周邊地勢開闊,物産豐富,十四世時她曾是羅馬紅衣主教的皇城,名勝古跡眾多,加上一年一度在教皇城內庭院開演的法國話劇節,阿維庸是上得廳堂的大家閨秀。

    阿維庸的一道名菜是牛肉糜茄餅,據説也是普羅旺斯地區的名菜。茄子原是極吃油的小菜,我向來喜食。這道名菜是用橄欖油久浸的茄片和用紅酒浸的牛肉做成,牛肉酥爛,肉汁隨著橄欖油燴進茄餅,十分合我酥軟久燉的口味。我小時夢想能享用到《紅樓夢》裏王熙鳳讓劉姥姥吃的用雞瓜子煨的茄鲞,看來一時不能如願,只能用各種各樣的外國茄鲞聊以慰藉。

    在阿維庸斷橋上隔水吃風聽兒歌是一樂事兒。橫跨合恩河的原橋毀於戰事,斷橋卻因禍得福成了名勝,法國孩子都會唱關於她的兒歌:“在阿維庸的橋上/讓我們跳舞/在阿維庸的橋上/讓我們圍著圓圈跳舞”,我學法語時老師也教過這首歌,為的是培養語感,後來我常用這首歌去逗引小孩子,因為法國孩子一聽到這首兒歌就像小蜜蜂遇到了同類,立時和你親,兩腮上騙幾個沾滿口水的香吻是沒有問題的。合恩河水面寬闊,走到河中央的橋斷處憑欄四望,碧流湍急而長風拂面,濁氣緩舒而清氣漸入,耳邊又有電子導遊錄音機裏的兒歌和當地民歌,是所謂“隔水吃風聽兒歌”也。

    我第一次去阿維庸的時候,一個人在老城區的巷子裏轉,看到一個牛仔抱著吉他唱歌,我坐在不遠處的街角石階聽了一下午,現在只記得起一首老鷹的《亡命之徒》,總之是彈唱得深入三味,功力非凡。彼時阿維庸的天也是讓人心醉的藍,貨幣用的還是花花綠綠的法郎,我亦是第一次這樣聽歌,不知道應該在他面前的琴盒子裏放多少硬幣,總覺得這樣長久安靜地聽他唱是陌生人的心契,放了硬幣倒像是百般的擰扭起來。最後萬分跼踀地上前放了幾個五法郎的硬幣,一瞥琴盒子裏空空蕩蕩的,不過他倒是自得其樂的很。

    尼姆

    我在法國的清明節,十一月初的時候去的尼姆。此時巴黎已是多雨的冬天,南部卻晴朗明媚如同夏天,只是日照的時間明顯縮短了。尼姆的名勝是鬥牛場,羅馬神廟和噴泉花園。鬥牛場在南部比較常見,阿爾勒,海上聖瑪麗,貝西都有。尼姆的羅馬神廟自然不如羅馬的神廟來的氣勢雄偉,超離凡界,但是我很喜歡尼姆的神廟,因其精美而不張揚,妥帖地和小城融在一起,成為她的一部分,而且恰好在她心的位置。

    我是在尼姆噴泉花園第一次看到南部標誌性的休閒運動“貝當克”的。貝當克也就是擲鐵球,遊戲規則很簡單:先擲一小球在地上,然後每個參加者拋出自己手中拳頭大的鐵球,最靠近小球者勝,投擲中也可以擊開他人的鐵球以佔取優勢。關於南部的電影裏常見的鏡頭就是大把的陽光,橄欖油,新鮮蔬菜和貝當克,貝當克早已是南方男人悠閒自在的代名詞了,就跟北京男人的遛鳥唱曲兒的興頭一樣。這裡的男人常常在農閒和週末玩一整天,直到日偏西,等家裏的媳婦們來叫吃飯。那天看到的五六組人中居然還有一組年青人。有人手裏拿著布頭,時不時擦著球,有人手腰裏別著小尺子,最後爭持不定時還得靠小尺量裁。

    我常對自己説,不能僅僅閉著雙眼去想像那些看不見的城市,人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那些遠方的城市只有親歷才能了解。尼姆深深吸引我的是她迷世俗的一面,我亦是偶然看到這一面的。我是在一個週日的清晨走進尼姆三角形老城的。空氣像新鮮的冰鎮檸檬水沁入肺裏,陽光水一般流淌尼姆的大街小巷,行道樹燒成火紅赤金的秋意。

    尼姆的房屋多是黃綠藍粉的淡色外墻,白木護窗,三四層高。早上十點鐘的光景,臨街的窗戶紛紛打開。我在小巷裏穿行,習慣性地抬頭看我衷愛的南部藍天,發現窗口的風景也頗動人。有人晾出了一床被單,絲棉的織線裏纏著週末上午長久從容繾綣的味道;從一個低矮的二樓窗口可以看到廚房墻壁上挂著一套銅色的長柄炊具,一個主婦正在用洋蔥爆鍋炒海味,香氣飄到半條街上,讓我感到無比饑餓;對面的三樓窗口兩個很帥的男人穿著睡衣,靠在欄杆上吸早上的第一支煙,胡碴的長度剛好可以甜美地刺激唇瓣,我似乎感到尼姆的夜晚在亢奮的細微顫動和急促的呼吸中難以自持;更高處的一個窗口有一對父子,小孩坐在陽臺上看漫畫,把雙腿伸出鐵欄杆在空中晃蕩,父親在打哈欠,一臉我所謂的“星期日表情”;街角的咖啡館裏只有四張小圓桌,幾個男人站在吧臺前喝小杯濃咖啡,交流著當地的新聞,笑聲爽朗。

    尼姆週日的清晨散發出來的家居生活的濃烈氣息,吸納我所有關於城市的記憶。讓我忍不住自問,是否該停下疲憊的四處流浪,找一處屬於自己的房間,開始“真實”的生活?

     《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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