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雪波
郭雪波中國作協會員,北京作協簽約作家,中國環境文學研究會副會長。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説《狼孩》《銀狐》《火宅》《青旗嘎達梅林》《天玄機》等;中短篇小説集《沙狼》《郭雪波小説自選集》(三卷本)等十余部。曾獲台灣《聯合報》《中央日報》第十八屆聯合文學獎首獎和宗教文學獎,國家“五個一工程”獎,中國民族文學駿馬獎。《沙狐》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出版的《國際優秀小説選》,《狼孩》獲香港《十大好書》獎及首屆國家生態環境文學獎。內蒙古自治區政府文學藝術特殊貢獻獎獲得者。
額爾古納河從黑山頭腳下匆匆流過。很恢弘,從天邊浩蕩而來,向北方一瀉而走,去與百里之外的石勒喀河匯合,像一位要去赴約的小夥子,激情澎湃。它等待的就是這場曠古的約會,渴望著一次偉大的蛻變。由此開始,它搖身一變就名曰:哈爾穆仁——黑龍江。從河到江,就如由螭化龍,穿越的是千萬年的亙古洪荒。
匈奴後的東胡一支蒙兀室韋以及後來的蒙古人,一直把它當作自己的搖籃。
從大興安嶺西坡起源,獲得人類第一次命名,叫海拉爾河。西流到滿洲裏附近折向東北,被它滋養的屬民再次給它更名,從此鄭重而形象地稱之為額爾古納河。就如家裏的少女長大了,從昵稱該叫正式大名了。海拉爾意思為化冰雪之河,可解“愛哭”之意,緣自從高高的興安嶺帶下的冰淩一路融化之故吧;而額爾古納這詞,是額爾“格”納的變音,意思為回頭或迴旋,因為水大時河水倒灌入呼倫湖,然後又掉頭向東北,固而稱之為迴旋之河——額爾古納。好比少女出嫁一陣哭泣,踏上遠路後,頻頻回頭望故鄉,顯出百般的不捨之態。蒙古人給自然界萬物起名,都頗有詩意,如稱北極星為阿拉坦-嘎達蘇,意思是金色的釘子,釘在北方天空閃著金光指引方向;北斗七星則叫道依乎爾-道倫敖都,意思是彎曲的敲鉤鉤;而三星就直接叫它古爾本-諾海——三隻狗,當成自家養的三隻牧羊犬了。
我們在這岸,陪伴著出嫁的少女額爾古納河,一同奔向黑山頭。
河的這一側,平闊如茵的大草原,寬厚地守護著她;而那邊的岸上,則逶迤莽莽的山嶺起伏迷蒙,如只貪婪的臥虎在覬覦著她。前人的無能,也許喜酒喝多了,護嫁保航時居然把岸那邊廣袤的陪嫁地給弄丟了,讓人偷走了。本來,河的兩岸都是蒙古人和其他兄弟族人的故土,如今只能隔河相望,心中不免生出些許的悽然。
額爾古納成為界河之後,這邊的岸,從未斷過那邊賊人的惦記。
19世紀的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從河的那岸潛入來一名大盜,偷偷溜進黑山頭腳下的那座古城遺址。此盜賊名叫克魯泡特金,以他為首的一夥俄國人多次竄入黑山頭遺址等地,盜走了無數的珍貴文物。學他們榜樣,其後人科茲洛夫也于1909年潛入西邊額濟納旗的唐古特古城喀拉浩特廢墟,發現一個神秘洞窟,裏面裝滿了古老的藝術珍品、徽記、神奇壁畫、祭祀原始文物以及大量的古代手抄本,統統被盜光,並向世界第一次公佈喀拉浩特古城遺址而聞名於世。歷史的後院,那會兒是盜賊的天堂,皆因主人孱弱不善守護造成的。
我們的車在賓士。旁邊那座神秘的黑山頭,在巍峨地聳立著,如一位忠誠的衛士守護著它腳下的成吉思汗二弟哈薩爾古城遺址,與南邊數百里遠的老弟斡惕赤斤的古城遙相呼應。很不巧,前方葛根河橋的涵洞遭洪水衝塌,車輛過不去了,我們心裏一涼。塌方處正在填石土,但徒步還是能爬得過去。我們便棄車徒步穿越,決定到對岸再雇個車。這時一輛摩托從身旁飛馳而過時,聽見一句熟悉的科爾沁蒙古語。我喊住他們。原來,這小兩口就住在古城遺址旁邊,名叫喜寶,牧民。他和媳婦答應了我們的請求,暫時放下到黑山頭鎮與朋友聚餐的事,用放在對面的小車先把我們送過去。族人的心還是熱的,也好溝通。喜寶對古城遺址很熟悉,他和姐姐家的牧場就在遺址旁邊,喜寶十多歲時就從科爾沁老家投奔姐姐來這裡生活,成家立業。
開過一段泥濘的土路,就到了。喜寶把車停在遺址東側。這裡靜悄悄,沒有遊客,連個人影都不見,這倒出乎我的意料。喜寶推開用鐵絲拴的柵欄門,前邊的遼闊草灘上流著葛根河,不遠處是得爾布幹河,遺址就在二河流入額爾古納河的沼澤地的東部草地上,背山面水地勢開闊,位處大興安嶺與呼倫貝爾草原交接險要處,可攻可守,是扼守北方的門戶,進出草原的咽喉。原古城分內外城,土築城墻,外城則呈方形,佔地面積約35萬平方米。有護城壕,設城門和甕城,中部偏北有一座大型宮殿遺址,花崗岩圓柱基礎排列有序,隨處發現黃綠琉璃瓦殘片和青磚古陶,也曾被風吹出來過龍紋瓦當及色澤艷麗的綠釉覆盆建築飾件,可想當年在這裡坐落著一個何等金碧輝煌的宮殿。如今一切已煙消雲散,地面上除綠草覆蓋之外,其他什麼都不見了。
800年的歷史遺址,安靜地躺在地底,除了那位祖先被蒙古人統治過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