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文化傳承有三個渠道:一是物質形態的文物;二是非物質文化遺産;第三個是古籍——刻印在甲骨文、竹木簡、帛書、紙等材質上的典籍,記載了大量中華民族文化形態和發展歷史,是中華民族特有的精神價值、思維方式和想像力、創造力的歷史見證。
古籍中有豐富的內容可服務當代。屠呦呦從東晉葛洪《肘後備急方》記載的“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獲得啟發,採用冷水榨汁再濃縮成藥的方式,成功提取青蒿素有效成分,獲得2015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
從不願“露富”到打開心結
中國古籍浩如煙海,但由於朝代更疊、戰爭、自然災害等原因,留存至今的萬不存一。為摸清家底,中國2007年開始啟動古籍普查。
國家古籍保護中心從制定標準開始,沒想到歷經漫長的磨合。剛開始,我們希望普查盡可能詳細地對古籍進行著錄,卻遭遇很多預料不到的問題。比如版本,一部書,有説是明版,有説是宋版,有説是明或清的倣宋版,莫衷一是。後來調整標準,讓著錄項目儘量簡潔,只留書名、著者、版本年代、冊數、存卷等必備項目,加快了普查進度。目前,全國已累計完成260萬條普查目錄,佔古籍總量的80%以上。
剛做普查時,有的收藏單位不願意讓外單位的人介入登記,不願“露富”。我們專門解釋,整理出來的目錄和古籍還是歸屬自己,大家的疑慮逐步解除。
在古籍普查登記基礎上,目前,《中華古籍總目》國圖卷、天津卷、水文卷等編纂工作已陸續啟動。
比“五年規劃”還厚的文件
《國家珍貴古籍名錄》由國務院頒布,入選的版本基本與“國寶”無異。當時向國務院提交文件的時候,僅目錄就一厚本。國辦的同志説,沒見過這麼發文件的,即便是國家“五年規劃”也沒這麼厚,還有好多生僻字。
光發文件還不行,國務院的文件是“戶口本”,單部書有文化部頒發的“身份證”,才具備法律意義。目前,已公佈5批名錄,12274部古籍入選,第六批正在評審,有的省還建立了省級名錄。
命名“全國古籍重點保護單位”要國務院批准,彰顯了政府的作用。現已命名180家,同時公佈古籍存藏書庫的建設標準,投入要求地方政府文化資金。由此帶動全國1000余家古籍收藏單位不同程度地改善庫房條件,超過2000萬冊件古籍得到保護。
2010年,原文化部命名12家“國家級古籍修復中心”,組織開展國家圖書館藏“天祿琳瑯”清宮珍籍、山西省國家珍貴古籍、雲南“納格拉洞藏經”、陜西圖書館《古今圖書整合》等大型古籍修復項目,累計修復古籍超過330余萬葉,帶動全國各級各類古籍存藏機構建立專業古籍修復室247個。國家圖書館、天津圖書館、山東省圖書館、寧波市天一閣博物館、南京圖書館、雲南省圖書館、上海圖書館、浙江圖書館等8家“國家級古籍修復中心”獲得國家可移動文物修復資質。
國家圖書館古籍保護實驗室在古籍修復用紙、古籍文獻裝具、古籍庫房環境、脫酸等研究方面均達到或接近國際先進水準,杜偉生被確定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古籍中最“冷”的板凳,正一步步“熱”起來。
現代技術化身保護神
現代科技為古籍化身千百、服務社會提供了便捷條件,有效地保護與傳承珍貴古籍。截至目前,數字化的資源庫發佈總量超過3.2萬部,國圖2/3的古籍善本實現線上發佈,數量相當於8部《四庫全書》的規模。全國累計線上發佈古籍資源已超過6.5萬部,古籍中的文化得到廣泛傳播。
上世紀90年代末策劃的“中華再造善本工程”,以“繼絕存真,傳本揚學”為宗旨,精選重要和珍貴的古籍版本影印出版。第一期出版了758種8974冊,二期583種4421冊,先後入藏國家圖書館、31家省級圖書館、100所高等院校以及國內外學術機構,贏得學界廣泛好評。它相當於“新善本”,讓前人的好東西多了個保護和傳承的渠道。
目前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中山大學、復旦大學、天津師範大學已累計招收古籍保護專業碩士126人。復旦大學成功申辦古籍保護一級學科,並成功申請古籍保護博士學位點。復旦大學、天津師範大學建立了古籍保護研究院。
存世的中華文獻典籍,有數以百萬冊流存于海外,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存世孤本。2016年啟動建設的“海外中華古籍書目數據庫”,累計收錄包括美國、加拿大、西班牙、日本等10余個國家和地區的資訊72.6萬條。國家文物局委託的“海外中華珍貴古籍調查項目”,則收錄海外中華古籍宋元明近2萬部古籍書目資訊,採集4000余幅古籍書影。我們開展海外藏《永樂大典》數字化回歸工作,現累計出版海外藏《永樂大典》57冊。2014年,北京大學斥資18億日元(約合人民幣1.1億元)從日本大倉集古館購得“大倉文庫”古籍,共931種28143冊,其中文津閣《四庫全書》抽出本,被專家鑒定為存世孤本。2018年6月26日,國家圖書館接受日本細川家族永青文庫捐贈的36部4175冊漢籍。
古籍裏的文字活了
從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維繫中華民族的根脈和維護國家文化安全的高度來認識古籍保護,會發現還有些難題待破解。
比如古籍保護在立法層面有缺失,相關的《文物保護法》《公共圖書館法》對古籍也不具備適用性,古籍保護在經費投入方面缺少有力保障。再如很多地方重申報、輕保護。申報完後保護的具體措施沒跟上,研究利用做得不夠。社會力量還沒有被充分調動起來、參與進來。
除了紙質古籍以外,中國還存在大量的石刻文獻,像碑銘、摩崖、墓誌等,在田野中遭受著大自然的酸雨、風化等侵蝕,如安徽天柱山三祖寺旁“山谷流泉摩崖石刻”,刻滿了自唐代以來1200餘年間的摩崖石刻,據説有四五百塊,其中不乏王安石、李師中、蘇東坡、黃庭堅等名家大家的刻記。建議古籍保護中心搞一個專項,通過傳拓、拍照等方法,把它記載下來,列入古籍保護的範圍。
現在普遍重本體保護、輕挖掘整理,對古籍融入當代生活、造福民眾還沒有破題。古籍文獻中可供挖掘的內容十分豐富,現在的製造業、旅遊業、文化事業甚至外交國防事務,都可以從典籍中尋根溯源,回到古籍尋找答案。
文化是旅遊的靈魂,很多旅遊點都是從典籍中挖掘出來的。例如西安永興坊,通過挖掘古籍文獻,將文獻記載中的各種陜西小吃匯聚一地,在佔地不足1公頃的地方創造了商業奇跡,成為餐飲市場上的範例式旅遊點。現在很多網際網路公司,包括阿里巴巴、抖音等,都看到了新形態下傳統文化的魅力,開始瞄準傳統文化領域。善於借助市場主體,將古籍導入市場,更加貼近人們的生産生活,才能傳承文化。
(作者係原文化部副部長、國家圖書館原館長)
(責任編輯:張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