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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偉:物質是有精神性的

  • 發佈時間:2016-05-12 03:33:02  來源:成都日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嘉賓

  王國偉,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文化産業管理系教授、博士生導師;著名出版人;城市、藝術、媒體批評家;《城市評論》主編。先後主持過上海知識出版社、東方出版中心等國家級出版機構的編輯出版工作,2011年至2012年曾兼任同濟大學出版社總編輯。曾策劃出版《文化苦旅》《郎平自傳》《沉浮——中國經濟改革備忘(1989-1997)》等數百種重要圖書和期刊。1992年獲評新聞出版總署先進個人;1999年被《出版廣角》雜誌評為新中國50年最有成就的100個出版人之一。

  提要

  王國偉典型而鮮明的文化個性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出版界一道獨特的風景,並構成了特殊的出版和文化價值。

  手記

  做特別的書,給特別的人

  和王國偉老師在屋頂櫻園聚會以後,留下三個數字唸唸不忘:18、22、600。

  A 18

  先説18。和王國偉老師的聚會是因潔塵的邀請。他們的相識,一個出版人和一個作家,自然是因書結緣。潔塵説,“1998年,王老師從上海飛到成都找到我,要為我出書,實在讓我太意外、太驚喜了。這本叫《私人版本》的書由王老師親任責編,是我的第三本書。這份知遇之恩一直放在我心裏,沉甸甸的。”此後,因種種陰差陽錯,潔塵和王老師再沒有聚在一起的機會,直到這次重聚,已是18年過去,怎不讓人生出時間都去哪兒的感慨。王老師説,認識潔塵時她是短髮,18年後再見還是短髮,好像中間沒斷過一樣。

  這倒不完全是笑話。因為同樣的寫作閱讀趣味,生活感受,讓兩人雖然是相隔18年坐在一起也毫無斷裂感,仿佛18年前的歡聚就在昨天。王國偉個子很高,一看即儒雅才子,但聊起天來語速超快,思維之活躍非等閒之人可比。聊起當年怎麼做出《文化苦旅》《郎平自傳》等風靡一時的暢銷書,現在又怎麼來做定制書,儼然聽了一堂圖書策劃行銷課。王老師説,好奇他這些事的人多了,於是他乾脆寫了一本書。

  B 22

  這本書,就是第二個數字,22。

  談話間,王老師從隨身帶來的拉桿箱裏拿出一疊沒拆封的新書,黑色的封面上兩個白色數字“22”赫然醒目,副題是:我經歷的22個出版事件。

  “這個數字是我堅持的,必須是兩個2在封面上才好看,換成別的數字都不對。”

  看得出來王國偉做每一本書的時候無論從內容到設計,都有自己特別的構思和追求。他説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不想做平庸的事情,所以,他才能做成22,事實還有更多有影響力的書並在當時形成熱點的出版事件。

  上世紀90年代末的出版人王國偉,可謂炙手可熱,如日中天。他説,那時沒有我約不到的稿子,能在我這裡出書,可以説代表著一個地位。

  但幾年之後,王老師感到再也無法超越自己的無趣,覺得再做下去不過就是重復自己,諸多限制也讓他想做的做不了或者做了的又打很多折扣,這讓他無比痛苦,於是在2001年選擇離開東方出版中心,而徹底結束國有體制內的出版職業生涯,是在2012年辭去同濟大學出版社總編輯的職位。

  近年來,王國偉在同濟大學帶博士,並以城市、藝術、媒體批評、研究為主,大概有16年沒再碰過出版,他在等一本能配得起他出版人生的書。

  這樣的書居然讓他等到了。

  C 600

  於是要説到最後一個數字:600。

  王國偉從箱子裏捧出兩大本厚厚的精裝畫卷時,所有人的驚嘆和喜愛都無法掩飾。這是《敦煌石窟藝術全集》中的兩卷《舞蹈卷》《音樂卷》,全套共26卷,內容且不説如何珍貴,就是這個書的本身也是藝術品,用王國偉的話來説,一看就是去了火氣的東西。

  2001年離開出版界,幾乎有16年沒做出版,借此書重出江湖,可見這套書的分量。王國偉説,內容的唯一性,決定了形式上也要賦予它最極致完美的呈現。這一次,在同濟大學有一個自己的出版工作室的王國偉説自己可以不受控制地去做一本書,非常自由,“內容這麼好,我必須賦予它最好的形式,給擁有者最好的作品,否則,也就愧對這樣一個東西。”

  這樣一套用時間和心血做出來的書,有一個昂貴的價格似乎並不意外,讓人意外的是這套稱得上皇皇巨制的畫卷居然只印刷了600套,真是把稀缺的概念做到了十足。王國偉説,發行600套在投入産出上未必令人滿意,從這意義上説,並不是為錢,我是想讓這套極有價值的書能跟需要它的人相遇。

  600套,雖然這裡有對消費心理的把握和引導,更多的是王國偉個人對出版製作圖書理念的變化:做特別的書,給特別的人。從曾經的暢銷書出版人到如今只做小眾圖書的玩書人,王國偉的出版生涯,令人玩味。

  我説,一本書跟人一樣,也有自己的命運。王國偉説,對,像敦煌這套書,這樣的做法,幾年前是不會被接受的,而現在,只要你做得有意思、足夠好,就會有人來買。王國偉認為紙質書市場在反彈,紙質書和電子書競爭就是你必須讓它成為一個藝術品,讀者拿到手上的感受是網上讀物給不了的。物質是有精神性的。當然這同時對出版者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製作方式、出版方式也要轉型,才能對接需求,否則就會被拋棄。

  王國偉説,我可以和買這套書的人,都成為朋友。

  對話

  十年做成唯一的“敦煌”

  記者(以下簡稱記):敦煌這套書拍攝過程很難吧?

  王國偉(以下簡稱王):拍攝斷斷續續進行了兩年,難度非常大。洞窟大大小小形制不一樣,需要專業燈光佈置。燈光其實對壁畫傷害特別大,拍的過程是有負罪感的。敦煌壁畫、彩塑,材質都是木頭、草糊泥,濕度光照都有直接傷害,經不起第二次這樣的拍攝。而即使再拍,敦煌經過十幾年的蛻化,圖像已面目全非了,現在的敦煌石窟顏色已不能和以前比。這是材質決定,所以洞窟一旦(打開)傷害就不可逆轉。唯一的保護方式只能是封存。現代人能跟敦煌相遇也是天大的緣分,敦煌營造從南北朝開始到元代衰退,當時的主人就把敦煌石窟封掉了,所以才保持下來,否則早就消亡了,直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打開,才被看到,但打開這天就意味著不可逆轉的傷害。目前我們的技術完全沒有辦法永久保持,被動的方式就是封起來,不再見光。所以敦煌研究院主要的財力是保護,這也是造成中國敦煌學研究比較弱的原因之一吧。

  這套書的唯一性也在於此。圖像都是不可再生的。撰稿者都已老去。再有呢,當代條件下,任何一個機構團隊都不可能花十年做一個項目,沒這個耐心,而且十年後做出來也不知道命運如何。所以不可能再做,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需要心情、狀態和很多資源支援。

  記:你們拍下的圖片肯定海量,最後怎麼呈現呢?

  王:圖片大概十幾萬張圖,用了兩萬多張。敦煌是一個百科全書,為了方便閱讀,是按學科分26卷,音樂、舞蹈、交通、建築等。我認為敦煌是對很多歷史的糾正。再公正的學者總會帶有主觀性,但直觀的圖像會更真實地還原歷史,很多細節非常清晰。

  記:比如呢?

  王:比如圖像中關於建築,兩卷,很多建築設計師看了很有啟發,因為很多古建都已失傳,但裏面可以看到。比如交通卷,我有同學在上海做交通,買了一套,説看得出交通工具的時代轉型,最開始是駱駝,後來綠洲多了,定居點多了,馬和驢出現了,隋唐時期漢民族文化影響到西域,轎子出現,表明身份階級出現了。這是交通工具變化看到的社會轉型。

  等了16年等來這套圖書

  記:你怎麼接觸到這個項目的?

  王:三年多來,我在快要成書時介入。香港商務找到我,我一看很激動:做這種書可遇不可求,一口答應合作,他們把所有版權授給我。他們相信我能把它做好。那時我在同濟大學,已經離開出版界。

  記:你之前做了那麼多有影響的書,可能覺得該做的也做了。

  王:對呀,我已經不可能超越自己,再做就是重復。重復自己就是退步,再往前走就有很多衝撞,這是我不願意的,那還不如退出。

  我現在很簡單,用新的方式做,我有一個出版工作室,以工作室的方式做,很自由,像這套書投入這麼大,出版社肯定會覺得有必要做這麼複雜嘛?你跟它説是説不通的。投入減少一點,品質差一點,這不是我要的,也愧對這樣的題材。我在出版上做到這個份上,只有做這樣的作品才配得起我的出版人生。

  記:在設計上這本書都有哪些亮點?

  王:首先是色系,用了敦煌兩個典型色,土紅和石綠,敦煌壁畫蛻化很嚴重,但恰恰這兩個顏色還保留得比較好,因為來自礦石,礦石穩定性較好,其他顏色多來自植物,不太容易保留。這兩個顏色一看就是敦煌色,敦煌的符號。第二是手工,比如書脊不全包掉,要有古籍的感覺,難度非常高。就是不惜成本和代價,要做到最好,當然價格上也不要太貴,對我來説,能平衡就行。

  記:這套書只印了600冊,怎麼考慮的呢?

  王:我根本不擔心它的市場,只要找到600個人就行了,我可以非常負責任地説,找到這600人,他們都會十分滿意。買了600套書的,一定都會和我成為朋友。因為我們價值觀是一致的。我的做書追求,也是為這些人做。小眾、頂端的人群,藝術家、設計師、藝術愛好者、研究人員。

  記:做這樣一套書一定有很大的成就,但過程也一定很辛苦。

  王:很操心,最後編校很煩,涉及各種層面,瑣碎,過程反反覆復。中國很多人的職業精神是不夠的,大部分認為差不多就好。我認為不行,100個環節都差不多,拿出來的東西就差很多了。

  記:很多人一定會把這套書當作你重出江湖的一個信號。

  王:有人會有這樣的判斷,我16年沒做出版,再做肯定要選唯一性,而且從內容到形式肯定是最優秀的。

  讓紙質書成為藝術品

  記:你做了那麼多暢銷書,現在反而只做小眾書。

  王:對,暢銷書都是我玩過的,不是我想做的,因為多數都是短命書,另外暢銷書本身風險性非常大,因為可複製,今天做個韓寒,明天做個郭敬明,沒有唯一性。這是年輕編輯做的,像我這種,做一個就是一個,不可複製。

  記:聽你講述,覺得一本書也有它的命運,像敦煌這套書若放在幾年前,估計用這樣的方式就做不出來。

  王:説得太對了。這個書今天出來,有天時地利人和。十年前,所有人都不能接受這個消費觀念,那時工資才多少,現在,不要説一萬九,十幾萬都有人接受。另外很多人對這個産品本身品質的要求提高了,書不只是閱讀物,也是藝術品、收藏品,這些價值疊加上去,就不是一套書。紙質書和電子書競爭就是你必須讓它成為一個藝術品。物質本身是有精神性的,物質中透析出精神的東西,這也是紙質書和電子讀物的競爭力。

  記:現在電子閱讀氾濫,你對紙質書還是有信心。

  王:事實上,紙質版的圖書銷量現在反彈,實體書店經過一輪低谷後也在反彈,但現在的書店不是過去單一的書店,都是混搭的,是個消費空間。在網上待久了,人還是要交流的,還是要見人的。噹噹網號稱要建100個實體書店,亞馬遜也要建書店,最終還是要回到這個位置上來。

  記:反過來對出版人的要求也不同了。

  王:對,製作方式、出版方式也要轉型,才能對接需求,否則就要被拋棄。你把書都做得爛,人家為什麼要讀,在網上下載一個電子版,那麼便宜。我現在要告訴你,這不僅是資訊,這是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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