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自2015年開始建設全國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也就是俗稱的“全國一張網”，北京、上海、天津、重慶、江西、福建和貴州等7 個省市已全面展開“一張網”建設試點。去年11月，國務院印發的《關於“先照後證”改革後加強事中事後監管的意見》提出大力建設企業信用資訊公示“全國一張網”，2016年底前，初步實現工商部門、審批部門、行業主管部門及其他部門之間的資訊實時傳遞和無障礙交換。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也提出，要推進綜合行政執法改革，實施企業信用資訊統一歸集、依法公示、聯合懲戒、社會監督。那麼，這張網現在建設進度如何？究竟怎麼用？

　　帶著這些疑問，記者跟隨國家工商總局赴北京、江西兩地調研。

　　讓企業又愛又恨的信用完整畫像：除企業登記、經營狀況，還匯集數十個政府部門對企業的獎懲資訊

　　這張看不見摸不著的網，對普通人有什麼用呢？剛下飛機，走進一家“羅胖粉店”，我們就知道了。

　　一坐下，國家工商總局企業監管局副局長徐曉華就掏出手機，打開“企業信用資訊公示”APP，輸入米粉店的名字查詢小店資訊。

　　“2014年7月1日註冊的，老闆叫李娟，餐飲服務許可證2017年7月才到期，也沒有行政處罰和經營異常資訊。”徐曉華向大家通報了查詢到的資訊，“沒問題，放心吃吧。”別説，知道了小店的這些資訊，米粉吃起來似乎更香了。

　　查詢企業信用資訊是這張網最基本的功能，只要登錄全國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的網站或者客戶端，按照企業所在轄區選擇省份，就能看到企業的各種資訊，例如股東是誰、有沒有獲得相關行政審批，是否具有經營資質等。

　　“全國一張網”只查個米粉店顯然大材小用。2015年8月12日天津瑞海國際爆炸案發生後，媒體就是通過天津市的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查詢到該企業僅能“在港區內從事倉儲業務經營(危化品除外)”，且許可證已在案發前過期。而根據系統顯示，早在2015年7月9日，瑞海就因為沒有按時年報被列入了企業經營異常名錄。如果相關部門能夠在瑞海被列入經營異常名錄之後及時到府整改，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對於這張網來説，歸集的資訊越多、越齊全、越及時，其價值就越大。據北京市工商局局長陳永介紹，北京的“一張網”目前已實現55個政府部門和24家行業協會的資訊整合，重點歸集了全市41家執法單位的近170萬條行政處罰資訊和市高級人民法院的近400萬條司法資訊，全市180余萬市場主體業已經開始向網站提供資訊。

　　江西省的“一張網”也歸集了該省37個省直單位和11個設區市、6個省管縣(市)相關單位提供的行政審批、行政處罰、榮譽資訊等20類數據426萬餘條。按照《江西省企業信用監管警示系統數據管理和運作試行辦法》的要求，在數據形成之日7個工作日內，各部門要及時將市場主體行政審批即將失效的數據、不繳或欠繳社保金的數據、被行政處罰的數據，企業的抵押資訊、享受扶持政策的資訊、獲獎資訊、法院生效判決文書資訊、欠貸、欠稅、拖欠水、電、氣、通訊等公用事業費的數據，甚至不按比例安排殘疾人就業等數據歸集至一張網。

　　這些資訊過去零散地分散在各個部門，普通人很難全面掌握，就像只能看到一個人的局部照片，無法形成完整印象。現在，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將資訊全部歸集到該企業名下，形成了360°的全身像。因此，徐曉華將“全國一張網”形容為“企業信用資訊的完整畫像”，有助於全方位了解企業。

　　據江西省工商局副局長沈慶中透露，江西“一張網”正式上線後，工作人員從後臺訪問IP發現全國各地都有人查詢江西企業的信用情況，甚至還有國外的IP訪問，“很可能是企業的境外合作夥伴在查詢。”

　　有了這張畫像，江西銀行合規部工作人員肖列的工作量少了不少。“為了甄別優質客戶，銀行發放貸款前都希望盡可能多了解資訊。”肖列説，“以前要去土地、房管、車管等多個部門核實，現在網上就可以查詢，省時省力，資訊還更全面。”今年1月，他通過南昌一張網查詢到一家企業客戶的房産、汽車都有訴訟情況，立刻建議銀行暫停了該企業的授信業務，為銀行堵住了可能的損失。

　　江西光大國際旅行社有限公司總經理吳燕紅用“又愛又恨”來形容自己對一張網的感覺。“本質上，企業想保密自己的資訊，但是想到可以查競爭對手、合作夥伴的資訊，又覺得挺好。”她剛剛發送了一個400多人的大旅遊團去貴陽。那是一家水泥企業對經銷商的旅遊獎勵。確定合同當天，吳燕紅才得知，當初這家企業就是在“一張網”上查過光大旅遊，認可了光大的資質和帶團水準，才促成了這筆生意。

　　使用幾個月後，吳燕紅認為越早公開資訊越有優勢，“你想啊，隔壁的公司資訊空缺，而我的企業資訊能夠被檢索到，客戶肯定會多一些信任。”

　　聯動監管效果初步顯現：企業寧肯被重罰，也不願被記一筆

　　資訊歸集公示、共用共用只是搭建“全國一張網”的第一步，將公示的資訊推送到相關部門，實現社會監督、聯合懲戒，才是這張網最大的威懾力。

　　對此，江西聯大科技有限公司體會得相當深刻。因為“一張網”上的一項處罰記錄，公司與10萬元獎勵失之交臂。“12年前的一個失誤，現在竟然還能查得到。”提起這件事，公司行政負責人劉瓊連連咋舌。

　　2004年，公司一名特種設備作業人員上崗證到期了，沒有及時年檢，被南昌市質監局開了罰單，之後已經補上。劉瓊原以為事情就算過去了，沒想到2014年，聯大科技獲得了省著名商標，按江西的規定，可以獲得10萬元獎勵。在審查申報材料時，商標局通過“一張網”查到了當初的處罰記錄，聯大科技因此失去了獎勵資格。

　　“這提醒我們要做好內部管理，誠信經營，千萬不要存在僥倖心理”。雖然錯失10萬元獎勵，劉瓊對江西一張網並無怨言，“我們已經完成了2015年年報工作，希望以後再也沒有新的處罰資訊了。”

　　江西同力實業發展有限公司也被“一張網”敲打過。2015年底，公司負責人陳俊材發現有筆貸款怎麼也辦不下來。去銀行詢問後才知道公司因為沒有年報，被列入了企業經營異常目錄。他趕緊安排補報，申請移出黑名單，2、3天之後，貸款就批下來了。

　　“早知道我就早報了。”陳俊材很受觸動。他表示，今後要認真對待企業年報工作，“我已經在準備今年的年報了。”

　　為了提高監管效率，提升警示效果，江西獨創了顏色預警、分類標記。即系統根據企業有無違法記錄情況、違法行為的社會危害程度、違法次數的多少，把企業分成四種監管類別，採用國際上通行的用顏色來區分，正常企業標記為綠色，警示企業視違法失信程度由輕到重，分別標記為黃色、橙色和紅色。

　　據沈慶仲介紹，市場監管部門將以往的市場巡查改為對企業進行隨機抽查和精準定向檢查，解決了企業反映較大的多頭執法和重復執法問題。比如，對黃色警示類、橙色警示類企業，分別按不少於5%和20%的比例抽查，紅色警示類企業全部予以抽查；對重點領域、重點行業、高危行業等領域進行重點檢查，增強了企業監管的靶向性。

　　但是關於這個顏色分類也是有爭議的。“比如，有專家提出，因為沒有全國統一的分類標準，同樣的問題在江西被紅色警示，在其他地方可能就只是橙色標記，或者根本沒有顯著標記，江西企業會不會吃虧？”沈慶中理解對於公平性的擔心。

　　為解除顧慮，江西工商測算過，進入平臺的企業，按的紅橙黃綠四色分類法，列入黃色警示的不足4%，紅色警示的只有0.03%。被警示的企業數量少，不影響大局，但卻避免了違法企業繼續逍遙，劣幣驅逐良幣。“通過警示，讓違法經營企業得不到要素資源，好企業得到保護，所以我們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沈慶中説。

　　通過“一張網”實現聯動監管，讓企業對生産經營、信用建設滿懷敬畏之心，這一目的已初步實現。目前，北京、江西等地的“一張網”均聯通了數十個部門，一旦企業出現違法經營或者被行政處罰，公示系統上的該企業名下就會出現相關資訊，在經營、投融資、取得政府供應土地、進出口、出入境、註冊新公司、招投標、政府採購、獲得榮譽、安全許可、生産經營許可、從業任職資格、資質審核等工作中，一處違法，處處受限。

　　據北京市工商局副局長李異介紹，根據總局提供的黑牌企業庫資訊，北京局已鎖定被吊銷企業的法定代表人25萬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提供的失信被執行人資訊，限制全國130余萬“老賴”在企業任職，根據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提供的犯罪人員任職限制數據，鎖定犯罪記錄人員超過6萬人，有效遏制了失信主體參與市場經營活動。

　　在江西，“一張網”也發揮了協調監管、聯合懲戒的效應。以江西南昌為例。2015年5月1日，南昌市企業監管警示系統正式上線，7月就有兩家企業因存在違法記錄被取消新三板上市資格；8月又有6家企業因有違法記錄，被取消獎勵；截至今年2月，南昌市已有20余家企業因違法失信被取消投標資格。據記者了解，甚至還有人通過一張網查詢到某酒店曾經銷售假酒，舉報後，該酒店老總的全國勞模也泡湯了。

　　“已經有受到處罰的企業表示，寧願接受比以前更重的經濟處罰，也不願被記一筆。”南昌市市場和品質監督管理局局長徐雲輝認為，這充分説明以“一張網”為載體的事中事後監管新機制，比以前以審批和處罰為主的傳統監管方式更能有效遏制企業違法失信行為。

　　最難的是資訊歸集：部門利益、地方保護、資訊化基礎、技術障礙，困難重重

　　按照國務院的要求，目前“全國一張網”由工商系統主導建立。因為與企業相關的資訊，從登記註冊到企業登出，60%都在工商部門。但是，畢竟還有40%分散在各個部門。而如何把這些資訊歸集到一起，正是建設“全國一張網”最大的難點。

　　“有些部門最初是有些懷疑觀望的。”在記者的一再追問下，北京市工商局相關負責人坦言，“一張網”是將企業登記註冊之後的所有資訊收集整理在一起，時間跨度長、數量多，工作量極大，很多部門並不願意自找麻煩。這其中又涉及到部門利益，“比如，以前查詢土地抵押資訊是要收費的，現在免費對社會公開了，這筆收入就沒有了。”還有的地方擔心自己的企業公示了，其他地區的企業不公示，會造成不利影響。

　　還有一個顧慮是之前沒想到的：因為所有處罰資訊都對外公示，有些部門擔心不規範的行政處罰資訊會被留底。“如果某監管部門對出售同樣品質不合格商品的兩家超市，一家罰4000元，一家罰1000元，公示後必然會受到質疑。”該負責人説，這實際上是促進監管部門落實簡政放權和權責清單，規範行政處罰自由裁量權，從源頭杜絕執法部門不作為、亂作為和慢作為現象發生。

　　操作層面上的障礙更是五花八門。比如，有的直管部門數據不在市裏，地方上無權調取；有些部門的資訊化水準不高，相關文件還是紙質的，無法形成數據；銀行、海關還提出了安全問題，擔心資訊洩露；有些部門沒有“腿”，國務院、北京有機構，但地方上沒有，怎麼收集資訊呢？

　　開發江西省“一張網”系統的工作人員江西智容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李志記得自己還解決過一些更具體的問題，比如稅務嚴重違法企業，系統上沒有預先設計位置，不知道該放在哪；各個部門之間的資訊化水準也不一致，有個部門始終無法開發端口，只好每個月由副局長親自把數據光碟送到工商局。

　　類似的情況在北京也同樣存在。目前北京只與稅務、人社、衛生等10個部門建立了數據介面，其餘數十個部門還是靠隨身碟、電子郵件、光碟等傳遞數據。

　　機制、渠道、技術帶來困難重重，願意動自己奶酪的部門畢竟是少數，“全國一張網” 的建設工作必須在更高層面統籌推進。北京市企業信用資訊網建立得到了北京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援。早在2002年，北京市政府就出臺了全國第一部地方信用管理規章。從2011年起，市政府進一步加強了總體設計，研究出臺了《關於進一步加強企業信用監管推進企業信用體系建設的意見》，重點升級改造企業信用資訊網。

　　同樣的，在江西，這項工作也是由省政府出面協調，為此江西省政府專門成立了推進職能轉變協調小組商事制度改革組。記者還注意到，江西省關於“全國一張網”建設的所有文件均以江西省人民政府紅頭文件的形式下發。

　　“部門的顧慮可以理解。我們之前就判斷，資訊歸集將是最困難的一步。”但徐曉華發現，十八屆五中全會以後，配合的部門多了，工作推進也快了。他透露，《國務院關於加強政府部門資訊統一歸集公示的意見》已完成56個部門會簽，近期將以國務院名義下發。這將建立資訊歸集的工作機制，加快工作進度。

　　事實上，使用過這套系統的部門，大都會“愛”上它。“企業不怕罰款，就怕曝光。”南昌市食藥監局局長唐旭平記得2013年4月，南昌市就出臺過藥品生産經營企業黑名單，挂在南昌市政府網站上，引發關注。但當時只是偶爾為之，沒有形成常態，尤其是沒有把資訊對應到企業名下，對企業沒有形成真正的威懾。

　　“現在，處罰資訊直接推送到企業公示頁面，企業不得不重視。”唐旭平説，“企業警示系統大大提高了監管效率。”他也因此成為南昌“一張網”的堅定支援者。他發現這套系統還很省心，“比如過去企業參加藥品醫療器械招投標，要來局裏開企業年度守法守規情況證明，很繁瑣。現在只需要上網查就知道了。”

　　無論是在已探索實踐十餘年的北京，還是在上線運作不足一年的江西省，“全國一張網”建設都已初見成效，在從稅收徵管、社保登記、報關企業資格審查、購房資格審核、海外人才評審，到反貪案件查辦，企業信用資訊在社會經濟生活的很多領域都發揮了作用。越來越多的商業銀行、網際網路平臺企業也開始在商業活動中應用企業信用資訊，作為開展信貸、洽談合作、選擇貿易夥伴的重要參考。（中國經濟網 記者佘 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