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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冬”之下,鋼鐵工人怎樣“熬冬”

  • 發佈時間:2015-11-02 14:55:00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作者:張書旗  責任編輯:羅伯特

  一代工人的轉型與擔心

  與兒子的掙扎相比,劉剛對鋼鐵的感情更純粹。從建廠到現在,從黑髮到白頭,劉剛陪著這個廠走過了20年。

  他見證了鋼鐵業曾經的繁榮。前些年鋼材市場需求旺盛、利潤豐厚,民間資本紛紛涉足鋼鐵,導致鋼鐵産能迅速擴張。多名鋼鐵企業負責人用很多形象語言描述鋼鐵行業最紅火的年代:“投資兩條生産線,掙錢像用耙子摟一樣”“一座鋼廠就是一台印鈔機,日進鬥金”“遷安的鋼鐵廠老闆用麻袋裝錢一口氣買十幾輛賓士”……直到現在,武安的首富仍然是鋼鐵廠老闆。

  他也見證了鋼鐵業如今的困窘。從2010年開始,鋼鐵行業真正走入下行通道,鋼材價格一路下跌。同時,噸鋼利潤也大幅下滑,有人形容“最早一噸鋼能賺一部手機,後來能賺二斤豬肉,到2013年上半年只能賺一瓶礦泉水。”

  劉剛所在崗位是煉鐵的鑄床,“整天和1500℃以上的鐵水打交道,人工甩鐵”。他每天在沸騰著的鐵水罐旁幹活,鐵水猶如翻滾的岩漿,鐵花不時向周圍噴濺。煉鋼,在所有的工種當中是最危險的一種,稍一閃神,火花就砸出來了,“一塊紅鐵崩到身上,跟子彈是一樣一樣的,可能致殘,甚至沒命。”

  這樣高危的工作性質,也讓劉剛深感自己身上責任重大,二十多年來,時時提醒自己站好每一班崗。煉鋼,早已在劉剛心裏烙下了印記。

  現在,由於工廠要控製成本,會採取檢修輪休制度,關停一部分設備,給工人放假,另一部分無事可做的工人負責檢修設備。

  突如其來的閒適,讓看慣沸騰鐵水的劉剛很不適應。雖然暫停生産,但仍然每天跑去廠裏溜達一圈,看著關停的設備和靜默的廠房,他會不自覺的嘆息幾句。碰上熟人,也會停下來聊上幾句,雖然都是無關痛癢的對話,但是看著彼此熟絡的人都還在,看著廠房的大門仍然開著,他的心裏總也會寬慰些。

  也有些人去幹臨時工掙點零花錢的,但大部分人都在等這個廠好起來。

  “都在往好的方面想吧,這麼多人呢,不會説倒閉就倒閉吧。”很多時候,他更像是在自問自答,並不真的關心提的是什麼問題。也許他只是不敢去想:萬一真的倒閉了,他該去哪兒呢?

  劉方把父親的失落看在眼裏,他深深地感受到內心的那種無力感,“像我們這輩的人還出過遠門,像我父親最多也就去過省城,他們真的不知道幹什麼。”

  劉剛文化水準不高,但對保爾·柯察金,他特別熟悉。説起《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他一下來了勁,“奧斯特洛夫斯基曾説,‘鋼是在烈火與驟冷中鑄造而成的。只有這樣它才能成為堅硬的鋼,什麼都不懼怕。’我們這一代人也是在這樣的鬥爭中、在艱苦的考驗中鍛鍊出來的,並且學會了在生活面前不頹廢。”

  可現實是,我國鋼鐵産量經過十多年的爆髮式增長,鋼鐵行業普遍出現産能過剩現象,産業亟待調整升級。很多專家都預言,鋼鐵行業拐點開始顯現,中國鋼鐵行業也將迎來兼併重組的機會,“大魚吃小魚”的現象將不斷上演。

  武安市市長魏雪生介紹説,“武安市16家鋼企中有4家屬於一類企業,盈利狀況較好,其他都不同程度遇到各種困難,有的勉強維持生産,有的隨時有倒閉的風險。為了壓減和升級産能,到2017年底,要完成整合4至5家大型鋼鐵企業。”

  像劉剛這樣的老一代鋼鐵工人,由於對新技術變革反應的滯後,雖然他們在生活面前永遠都不頹廢,但仍很可能在行業重塑的過程中就此退出歷史舞臺。

  眼前的老杜長得白胖,臉上雖然無表情,卻也總像在微笑一般。用他自己的話講,“這就好像生活給我的一個玩笑。”

  老杜開得一手好車,在鋼鐵廠做司機快兩年了,但他並不是這個鋼鐵廠的正式員工,“就是過來養老來了。”

  據他講,10年前,他看好鋼鐵的行情,將家裏的積蓄全部用在買大貨車上,那時候,他自己開一輛,雇人開一輛,每天往返于各鋼鐵廠周邊,拉送鋼鐵生産剩下的廢棄邊角料,不到一年,便將當初買車的錢賺了回來,並由此賺得人生的“小金礦”。

  “原來效益好的時候,都是用車拉原料,運産品,只要有東西就能賣掉,每天都能掙錢,自己找材料,自己賣。”

  在鋼鐵行業嘗到甜頭的他,並沒有乘勢擴大自己的商業版圖,而是選擇了“穩妥”,將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都安排在了鋼鐵廠,算是解決了自己的後顧之憂。

  但好景不長,從前年開始,鋼鐵行業的頹勢已經顯現,由於市場不景氣,加上自己的謹慎錯過了轉型的好時機,老杜眼見著自己拉一車料賠一車錢,就索性把車都給賣了,自己回到鋼鐵廠打了份臨時工,當起了司機。

  這兩年,鋼鐵形勢持續惡化讓老杜的笑容不再多見,但是更多的,他在為兒子兒媳發愁,“兩個人都是剛成家,但是現在市場不景氣,總是擔心他們失業。”

  對“鋼鐵工人”身份的認同感

  鋼鐵市場形勢嚴峻,但剛性需求依然存在,一些鋼企對市場好轉還抱有希望,沒有選擇停産。停産可能損失更大,一座450立方米高爐,一關一開就損失1500萬元。

  武安市工信局負責人分析,“鋼鐵在未來10到20年,應該還是基礎産業,這種局面不會變,鋼鐵企業不會全死掉。鋼鐵企業的問題,出在技術和設備,要不斷自我創新和升級,圍繞這些問題解決。”

  然而,給鋼鐵企業帶上緊箍的,不只是行業寒冬,還有能源消耗與環境污染之間的矛盾衝突。

  黃源清也是第一代鋼鐵工人,當年他參加工作時只有18歲,“那時候,別提了,我在運輸部開火車頭,礦石、焦炭等原料順鐵路線運來後,我們再配送到各貨位。一天下來渾身全是煤塵,臉黑得家裏人都認不出來。”

  環境的惡劣一直持續了很長一個時期。黃源清有深刻印象,“以前的鋼鐵廠,高爐週邊的空氣全是黑的,都看不見人。”

  黃源清剛到鋼鐵廠時,分至工長崗位,要時常到操作一線,“粉塵對肺不好,飄出來的炭灰落在脖子上都是亮晶晶的,黑得發亮。”

  很多鋼鐵工廠的生産方式依舊是粗放式的,要想排放達標,必須上脫硫、除塵設備,可動輒六七千萬元的投資,讓這些搖搖欲墜的企業無法承受。隨著破碎錘砸下的聲聲悶響,無數條落後的生産線在河北省化解鋼鐵過剩産能集中行動中被拆除,消失在歷史的煙塵中。

  鋼鐵廠區不再整日被灰暗的天空籠罩,地面也潔凈了許多。“現在國家有強硬的指標要求,讓你節能,讓你降耗,讓你環保。”黃源清如今仍留守在工廠工作,但國家對環保的重視,讓他明顯感覺到,就像突然之間,一切有了巨變,“以前環境不好,粉塵多,附近村民就舉報,老來提意見,現在情況好多了。”

  陳明是煉鐵廠一個高爐車間的副主任,來到工廠的11年裏,他切身感受到了高爐“大型化”、人員“縮減化”的過程。“我剛來時爐子是1260立方米,車間要有160多人輪班,現在是3200立方米,人反而減少了,只有80多人輪班。”

  陳明自豪地向我們描述起來,當時一天産鐵2500噸,現在將近8000噸,“我們就這麼點兒人能産這麼多。”

  不過,陳明也不無擔憂,“對我們來説,今年確實是最困難的一年,但是不管怎樣,工廠還在發給我工資,那我就堅守好自己的崗位,對得起自己,也算對得起廠裏發給我的工資了。”

  鋼廠工人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工作不再臟和苦,他們依然認同自己作為“鋼鐵工人”那種特殊的身份。

  下午4點,李亮準時趕來接班。1990年生的他是冷軋廠酸鍍車間鍍鋅線的工人,2013年大學畢業後進入鋼鐵廠工作。

  “我是學化工的。現在國內還沒有鍍鋅這個專業,我學的算是離這個很近了。鋅是化學元素嘛,配成溶液往板子上打,保證它不會腐蝕。”李亮對我們説起自己的工作時,頗為自豪,因為他所在的生産線是國內第一條熱軋薄板酸洗鍍鋅生産線,這條生産線主要是用鹽酸將氧化鐵皮去除,然後在鋼材表面鍍鋅防止氧化,“這樣的工序能將鋼材保存20年不生銹”。

  “以前,我沒想到自己會做個鋼鐵工人,我也以為鋼鐵工人都是渾身臟兮兮的,黝黑的手、黑紅的臉,特別特別辛苦”。李亮説,“現在你們看我,我幹完一天活也挺乾淨的。”

  父母都從事鋼鐵相關行業,或多或少會影響到李亮的選擇,“家人很支援我的工作,認為年輕人需要歷練。雖然鋼鐵形勢不好,但是我覺得大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團結了,做好自己的,工廠就會更好。”

  像李亮這樣的80後、90後高學歷技術工人,還有很多。他們平時打扮時尚,而一旦換上工作服,對工作的專注與尊重絲毫未變。

  他們去哪兒?

  作為鋼鐵産能最大的省份,河北分配到的任務是截至2017年底,壓減粗鋼産能6000萬噸。

  任務分解到武安。2014年2月,武安拆除6家企業的8座高爐。市人社局局長尹長興説,這涉及7110名職工轉崗或失業,相關上下游産業加起來2萬多人。“這個人數還僅是初步摸底的數字,最後肯定比這個數字大。”

  後鋼鐵時代,工人們或主動或被動置身這場變革,都在發問:我們去哪兒?

  武安的資本就在於資源豐富,僅鐵礦石儲量就達5.5億噸,是全國四大富礦基地之一,郭沫若有詩讚曰“武安鐵礦峰峰煤”。過往20年間,鋼鐵給這座小城帶來鉅額經濟收益,創造了數萬人的就業,也帶來了嚴重的環境污染。一部分民營鋼廠如今在環保壓力下,相繼關停。

  楊自茹今年32歲,是武安一家民營鋼鐵公司的天車工,公司自2014年7月份就已經解散,幾百人全部自謀生路。本來按照合同,楊自茹是2015年3月份才到期,但公司從去年5月份就發不出工資了,保險更是已經拖了兩三年,現在已經開始變賣資産籌錢還賬。

  楊自茹説,之前自己和丈夫都有工作,每個月還能攢點錢,現在只剩丈夫一個人工作,每月基本就剩不下了。“公司效益最好的時候,廢料裏面的鋼渣每公斤都賣1塊錢,現在好鋼才9毛錢。”她顯得失落而留戀。

  楊自茹目前仍在家待業,不知道自己除了在鋼廠工作還能做什麼,“在鋼廠做了這麼多年,也不會幹其他的工作啊。”

  據報道,《河北省鋼鐵産業結構調整方案》(下稱方案)正在進行論證。在人員安置問題上,方案要求化解過剩産能企業研究制定並落實職工安置方案,報企業所在地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門,確保職工安置政策、資金、服務到位。並要求,企業一次性、大批量裁員的,要事先向當地政府報告。

  河北各級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門被要求加強失業動態監測和就業形勢分析預測,將化解産能過剩矛盾中失業人員納入就業扶持政策體系,並且要求做好失業人員社會保險關係接續和轉移,按規定落實好其社會保險待遇。

  打電話給趙謙時,他正在自己的養雞場核實公司新的訂單。趙謙今年三十歲出頭,2014年9月從鋼鐵廠離職,離職的時候他已經工作了4年,辭職原因是“賺得太少”。

  由於家裏有養殖經驗,他從親屬那裏籌集一部分資金,加上自己工作幾年的積蓄,在老家附近辦起了養雞場。他説他們原來廠裏11個人的組已經走了三四個了,不過都是自己主動辭職的。趙謙説他們都是勞務用工,也就是俗稱的“臨時工”,一般月工資稅後大概兩千六七百元。

  離職前的半年時間裏,趙謙明顯覺得,鋼鐵行業確實今不如昔了,他説,2008年鋼鐵正火那會兒,拉鋼材跑運輸的人,“一個月就能賺一輛20來萬元的小車,再一個月小車就能換輛大車”,現在,“能保本就不錯”,趙謙扳著手指頭算了筆賬,“一個司機一月就得5000塊,再加上油錢、保養費、修車費各種費用,可不也就是保本”。

  所以,他當初才下決心與鋼鐵決絕。可喜的是,因為主打生態招牌,現在人對養生愈加重視,他公司的訂單一直不斷,用他自己的話説,“發展挺好的,算是徹底改了行,擺脫了沉重的鋼鐵業。”(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張書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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