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劉樂平

　　“我是不是落伍了？”

　　王水福向我拋出一個問題。他倚坐在辦公椅裏，髮際露出白髮。隔著一張桌子，我能清楚地看到他額頭上的皺紋。

　　6年前，年近花甲的西子聯合董事長王水福決定“二次創業”：進軍航空産業。老伴“責怪”他，“快到退休的年紀，還要搞航空這麼吃力吃苦的事情。”

　　王水福自己不這麼認為。從為農機做配套開始，他造過電梯、工業鍋爐、盾構機。在他心目中，給大飛機做配套非常值得驕傲，“這是比賺錢更重要、更有意義的事情。”

　　波音要在中國設立首家工廠的消息傳來，記者第一時間專訪了王水福，他顯得很激動，“浙江製造要實現脫胎換骨，浙江經濟要繼續領跑全國，波音落戶中國是一個重大機遇！”

　　轉型升級的康莊大道上，自嘲“落伍”的王水福其實比許多同行都早走了幾步。他説，“我對航空産業充滿信心！西子航空開創了浙江企業進入航空産業的先河，是在為浙江製造打基礎。功成不必在我！”

　　浙江製造要擁抱新機遇

　　“西子”航空零部件基地位於杭州大江東，只要沒有其他重要安排，他每天早上7時會從家裏出發，開車一個多小時，到車間裏轉一轉、看一看。“有機會，你應該去看看，航空製造的水準跟一般製造業就是不一樣！”

　　談起航空、飛機，王水福的眼神裏明顯閃爍著興奮。在他眼裏，航空製造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標準的生産工藝、嚴格的管理體系，以及工人們一絲不茍的習慣。“這一切，都是從與空客和龐巴迪等航空巨頭的合作中學來的。”

　　2009年，抓住國家重大專項C919大飛機項目機遇，西子航空從400多家單位中脫穎而出，成為C919大飛機項目9家一級機體結構供應商中唯一的中國民營企業。有了底氣，西子航空沉潛蓄力，接連成為加拿大龐巴迪宇航和歐洲空客的一級供應商。

　　一路走來，王水福的心得是：波音、空客等巨頭會逼著你成長。“西子航空直接與國際先進水準接軌。大家所處的層面不同，波音在很高的位置，他會通過自己國際化、高水準的品質系統、標準、管理等，幫你提高，最終達到他所需要的高度。”

　　正因為這幾年與國際航空巨頭的合作經歷，讓王水福對波音在中國設立首家工廠的深遠意義，有著更為深切的理解和體會。“這絕不是一個大項目落戶那麼簡單，浙江企業反應敏銳，如果善於利用和轉化，進入航空製造領域將有大機會。”

　　在王水福看來，當下的浙江製造仍在經歷痛苦煎熬——低小散現象依然突出，競爭優勢逐漸退化，産能過剩令人憂慮，技術含量急待提升，已進入拼品質不拼數量的時代。“這好比一個死亡之谷，只有大膽跨越，才能迎來浴火重生。”

　　王水福説，航空産業不是一般的製造業，它被譽為“工業之花”，位於製造業的最高端，是企業轉型升級、從傳統製造轉型升級到高端製造最好的拉動力和驅動力。

　　航空産業裝備精度要求高，人員素質高，完全具備做其他高端産品的能力。浙江發展航空産業可引來高端技術和國際化人才，深化工匠精神，形成一流的産業、管理、技術、人才，形成浙江新的競爭力。

　　“浙江缺乏航空産業基礎，波音工廠落戶中國，浙江整個航空産業鏈的發展也將迎來發展良機，必將推動浙江高端製造的發展，促進浙江製造業轉型升級。”王水福説，“目前，省內不少地方已經在謀劃發展通航産業，這是省委省政府站在全省經濟轉型升級的高度，做出的戰略決策，功在當代，利在韆鞦。”

　　做航空要“溫火燉老鴨”

　　這幾年，在航空産業的浙江軍團裏，西子幾乎是在“孤軍奮戰”。

　　6年前，西子航空成為C919大飛機項目一級機體結構供應商中唯一的民營企業，至今還是那個“唯一”。這些年，西子航空為C919飛機製造APU艙門和RAT艙門，為龐巴迪宇航公司製造Q400飛機部件，為蛟龍600大型水陸兩棲飛機製造投水艙門和後頂部艙門……

　　外界所不知的是，為了一扇門，王水福要埋頭努力三年。三年“造”一門，在這個屬於網際網路的“快時代”，讓很多人不理解。

　　製造業賺錢慢，需要的正是這樣厚積薄發的耐力。王水福曾説，航空産業的規模效應，短期內不像汽車工業那樣很明顯。全世界的客機主要就是波音和空客兩個類型，需求相對有限。如果品質不過硬、設備利用不充分，營利就是問題。

　　航空産業的這個特點，顯然不適合那些賺“快錢”的企業。“企業能否轉型成功，獲得新生，往往就在關鍵時期，關鍵幾步。如果安於現狀，等來的可能是被淘汰的殘酷結局。”

　　他的判斷是：中國經濟已經迎來了産業升級的機遇期，“二次創業”是非常痛苦的，從低端製造邁向中高端，要跨越的是“死亡之谷”。“對浙江眾多中小企業而言，如果能抓住波音工廠落戶中國的機會，參與到整個産業鏈當中，産業升級換代就不是空話。”

　　“一部大飛機的零部件有幾百萬乃至上千萬個，我們能不能沉下心來，做好其中的一部分？”王水福説，“30年前，浙江許多中小企業為國企配套、加工零部件，30年後的今天，我們要爭取為波音這樣的世界一流公司做配套。”

　　繼成為龐巴迪、空客的一級供應商之後，西子航空已經在進行波音一級供應商的認證，波音工廠落戶中國，西子航空將面臨更多與波音的合作機會，加快西子航空進入波音全球供應鏈的進程。

　　面對這一輪競爭，王水福認為，浙江企業應該抓住機會，爭取合資。“航空産業是一個龐大的産業鏈，需要大家一起努力。”他説，美國參與航空産業配套的企業有上萬家，歐洲有6000多家，中國的航空業也應該有更多的浙江企業參與。

　　在王水福看來，加快發展航空産業， 可以為浙江帶來國際化管理、技術和人才，會提升浙江産業結構、人才結構層次。“現在有不少民企有資金實力，想轉型但不知如何轉，發展航空製造産業，民企會有更多轉型機會，從中學習獲得發展提升。”

　　傳統的浙商文化裏，有一個説法是，“寧為雞頭，不做鳳尾”。對此，王水福並不認同：“這樣的心態要不得！航空産業作為最尖端的製造業，其發展肯定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浙商理應踏踏實實，打好基礎。”

　　“對航空板塊，我們準備拿出十年的功夫‘溫火燉老鴨’。慢不得，也急不來。我總結了兩句話：過程越做越痛苦，方向越做越清晰。”王水福説。

　　浙江工業要補“基礎課”

　　航空産業是高端製造業的代表，如何讓這朵“工業之花”在浙江這片沃土上璀璨綻放？在航空産業裏摸爬滾打多年之後，王水福常常會靜下心來沉思：對於沒有航空産業基礎的浙江而言，要補的課很多。

　　儘管領導著一個近萬名員工的大企業集團，日常事務異常繁雜，但王水福對身處製造一線的産業工人非常關注。平常在車間巡視時，他甚至會親自給實習生示範如何正確使用銼刀。在西子航空的車間裏，老師傅會帶著職校的學生學“手藝”，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練，才開始進入生産線操作實習。

　　顯而易見，王水福是在向大家傳達一個資訊：要重視技工人才的培養。今年初，西子航空與杭州職業技術學院合作共建西子航空工業學院。為什麼要這麼做？王水福認為，儘管浙江已經步入工業化中後期，還是要回頭“補課”。這麼重視技工培養，就是在“補課”。

　　“補課”主要是補兩個方面：一是培養産業工人，推崇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培養大國工匠；二是抓好基礎産業。

　　“産業工人培養，千萬不要以為現在設備越來越先進，産業工人會操作電腦就行了。實際上，在高端裝備製造領域，對産業工人的要求是非常高的。”王水福説，“沒有一支精益製造的産業工人隊伍，産業要邁向中高端是邁不開步子的。”

　　很多人不解地問：製造業的基礎産業是什麼？鍛造、鑄造、熱處理……“這些基礎産業如果不能達到世界一流的水準，製造業要做成世界級水準也是不可想像的”。

　　發展航空産業，政府的角色同樣重要。王水福仔細研究過各地發展航空産業的經驗：新加坡等國家，江蘇等省份發展航空産業都採取了“企業大投入、政府小投入，成功共用，失敗共擔”的發展策略。“在新一輪轉型升級當中，企業在投入戰略性新興産業跨越‘死亡之谷’過程中，政府要搭跳板給予更多扶持。”

　　王水福還建議，浙江發展航空産業，應該有一個頂層設計，“未來一個時期，浙江要立足自身優勢和發展要求，戰略高度重視和重點發展航空産業，加強規劃頂層設計，理順航空産業發展鏈條。要有頂層設計、産業協調。而且，政府要通過各類産業基金、創投基金、天使基金引導企業從低端製造向高端發展，進入航空製造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