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上午，美國斯坦福醫院的急診醫生格雷格·吉爾伯特在結束了連續6個夜班後回到家裏。這位又困又餓的單身父親正發愁能不能擠出點時間來打個盹，然後在下午去前妻那裏接回三個孩子。

　　醫院提供免費貼心的家政服務

　　走到門廊，吉爾伯特發現藍圍裙(Blue Apron，一家食材配送服務公司)送來的一個紙箱，裏面裝了做飯用的食材。還有一個外賣訂餐網Munchery送來的黑色袋子，裏面是馬上就能享受的快餐。這意味著吉爾伯特中午不用再吃漢堡包。他也有了更多的時間休息和陪陪孩子。

　　這些食材和快餐都是斯坦福醫院向醫生提供的福利。除了這些，吉爾伯特的家也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醫院還送了幾張禮品卡給吉爾伯特，吉爾伯特準備將這些卡轉送給他的助手，以感謝她陪他加班。醫院還給吉爾伯特請了一位生活導師，幫助他在工作和休閒中取得平衡。

　　“這些服務使得我可以更加專心工作。”吉爾伯特説：“而且我有更多時間陪孩子們了，也不會像過去那樣總是處在疲憊狀態中。”

　　把加班時間“存”起來

　　這些都是斯坦福醫院創新項目“時間銀行”的一部分。除了送餐、家政服務外，醫院還為醫生了提供照看孩子和老人、寫撥款申請、取幹洗衣服等服務。項目旨在調和醫護人員工作和生活之間的衝突。

　　根據“時間銀行”的理念，醫生平時培訓新人、在職務委員會兼職、臨時替班或出急診等額外的工作時間可以“存”起來，轉換成積分，以便在需要時，用積分“兌換”醫院免費提供的工作或家庭相關的服務。

　　參與該項目的斯坦福醫院神經生物學教授湯姆·克蘭迪寧認為，這個項目對他的幫助非常大。

　　最開始，他利用指導實習生的積分，“兌換”請人填寫研究資金申請表的服務。

　　最終，他成功為自己的研究項目申請到了更多的資金。此外，克蘭迪寧的第二個孩子出生後，他開始用積分給自己和同是醫生的妻子“兌換”外賣服務。

　　醫生工作滿意度上升

　　斯坦福醫院的“時間銀行”是一個為期兩年的試點項目，該項目獲得了斯隆基金25萬美元的資金支援。項目推行以來，醫院醫生的工作滿意度、工作和生活平衡狀況都得到大幅改善。此外，該院申請的科研項目也有大幅增加。

　　斯坦福醫院“時間銀行”負責人之一漢娜·瓦倫丁稱，推行“時間銀行”項目以來，大部分的醫生和研究人員在工作和生活的平衡上都有改善，斯坦福醫院員工的工作滿意度也提升近60%。以前感到斯坦福醫院支援自己工作的女性員工比例只有29%，現在上升到了57%。

　　此外，自願臨時接替同事加班的人數也有明顯提升，達到83%。越來越多的員工開始關心自己的健康和休息。瓦倫丁説：“這個項目很有前景。我們不是要降低成功率或標準，而是希望通過關注工作與生活之間的衝突問題改善醫生狀態，達到更好的執業效果。”

　　現在，吉爾伯特可以放鬆地坐在乾淨的廚房裏，細細品味牛排和沙拉。而此前，他也曾因為工作和生活衝突問題而考慮辭職。吉爾伯特説：“有‘時間銀行’之前，我已經感到疲憊不堪了。”據吉爾伯特透露，“時間銀行”推行以來，斯坦福醫院的急診中心今年第一次無需申請增員，因為沒有人離職。

　　對女性幫助特別大

　　除了旨在解決醫生過勞的問題，斯坦福的“時間銀行”另一個宗旨是要挽救醫藥界和醫學教育界女性人才的流失量。

　　美國最近一項研究發現，在過去二十年中，美國各大醫學院畢業的學生中有一半是女性，但是，美國醫學院的全職教授中只有19%是女性，而醫學院的院長中女性只佔11%。

　　斯坦福醫院院長菲利普·皮佐也發現，身邊那麼多有天賦的女醫生(包括他的女兒)，由於家庭原因不得不放棄醫學界有前途的研究和職業道路。這是他決定拍板“時間銀行”的一個重要原因。

　　對於女性來説，時間可能更加是個問題。

　　雖然醫學學術界中的男性和女性工作時間相若，但是男性往往有更多的時間申請項目和做研究，所以比較容易得到升職機會。而女性不僅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從事家務和照看孩子，工作中大多數的時間也用在了教學、指導和委員會工作(為了平衡男女比例)等方面，用於研究的時間少了，也使得這方面的性別差異拉大。

　　提出試行“時間銀行”的副院長詹尼弗·雷蒙德表示，通過對這些工作的補償積分，越來越多男性開始願意承擔這方面的工作。這樣一來，女性也可以集中更多精力做研究。

　　減負不一定要花大價錢

　　凱倫·賽博特是一位麻醉師，同時也是四個孩子的母親。2011年她在《紐約時報》發表文章，指出醫療行業工作人員的工作和生活失衡的問題，文章發表後引發外界強烈關注和討論。

　　賽博特寫道：“我認為，如果是記者、大廚或律師，他們可以選擇兼職，甚至徹底辭職，但醫生不一樣，病人總得有人照顧。”

　　馬克·林茨研究醫生過勞問題超過20年。他表示，幾年前醫生過勞率達到了50%時，醫療機構開始關注醫生工作和家庭生活衝突的問題。以前，醫療機構向他索要數據和諮詢解決之道大約每年只有一兩次，現在變成一天就有一兩次。

　　林茨現在是美國漢尼波醫療中心普通內科的主任，他説：“很多醫院都以為必須要採取一些大規模、大膽和昂貴的改革措施，但是，大規模改革並不一定意味著花費巨大。認真聆聽員工的聲音是關鍵。聆聽、採取行動，然後觀察效果。”

　　據報道，斯坦福醫院“時間銀行”項目的參與者共提交了22份研究項目申請，通過率為41%，獲得的研究資金總金額達4000萬美元。這些錢完全可以覆蓋“時間銀行”項目的花費。

　　斯坦福大學醫院前急診室主任保羅·奧爾巴克説：“在我看來，這個項目太讚了，很顯然應該繼續執行下去。”

　　奧爾巴克表示，“時間銀行”的成本佔預算不到1%，“性價比相當高”。

　　美國四成醫生每週工作60小時

　　據悉，此次斯坦福醫院推行“時間銀行”的目的是為了解決一個棘手的難題：醫生工作和生活不平衡的困境。

　　美國醫學協會雜誌2012年的一項調查顯示，美國醫生比其他行業的人員平均每週多工作10個小時，將近40%的醫生每週工作60個小時以上。

　　調查發現，美國每兩位醫生中就有一位有過勞症狀，且對工作和生活平衡狀況不滿的醫生比例是其他行業人員的兩倍。另據統計，在美國醫生進入職業生涯的前十年，每10名醫生中有5人離開，其中4人會徹底離開醫學界。

　　人才流失也使得美國醫生面臨短缺。美國醫學院協會預計，到2025年，隨著現職醫生退休、“嬰兒潮”一代變老，以及可負擔醫療法案生效，美國將面臨高達9萬名醫生的短缺。

　　據報道，斯坦福醫院並不是美國唯一一家嘗試打破醫生超負荷工作困境的機構。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針對學生推出一個身體和精神健康項目，預防他們因為過勞而出錯。

　　醫生有假不敢請

　　也許有人會説，醫生也是人、也有假期的。最初，斯坦福醫院院長菲利普·皮佐在尋求解決醫生過勞的方案時，成立了一個特別小組。小組調查發現，雖然醫院為醫生提供了帶薪産假、公休假以及加班福利等。但問題在於：沒有人用它們。

　　特別小組請來了一家顧問公司，用影像的方式記錄醫生每天的工作。公司得出的結論是：請假等福利政策違背了醫院的“鐵人”傳統——24小時竭盡全力。

　　不少醫護人員認為，醫院的傳統文化稍顯冷酷，宗旨就是“多工作，少生活”。負責“時間銀行”項目的瓦倫丁説：“醫生們都害怕常請假會給人留下對工作不認真的印象，從而影響他們的事業。”

　　瓦倫丁表示，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工作和生活失衡是醫療文化中的大問題。“這被當作一個次要問題。但解決這種失衡是提高醫療品質的一個重要措施。”

　　記者觀察

　　醫患比例失調的權宜之計

　　醫院人手不足是很多國家都面臨的一大社會難題。培養一個職業醫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比如在美國，培養一個專科醫生至少要15年，一個社區全科醫生也至少要8年，這使得醫患比例一旦失調，問題往往很難在短時間內得到解決。

　　在醫患比例失調的情況下，醫生幾乎註定要超負荷工作，這無論對醫生還是患者來説，危害都是可想而知的。如何在人手緊張的前提下，儘量減輕醫護人員的工作負擔，斯坦福醫院試行的“時間銀行”項目不失為一種另辟蹊徑的權宜。

　　“時間銀行”概念是由美國人埃德加·卡恩在1980年提出的。卡恩是倫敦經濟學院的資深研究員，他在46歲時經歷了一次大面積心肌梗塞，這令他對生活有了新的領悟，最終設計出以支付時間來換取別人幫助為宗旨的“時間銀行”。

　　其實相較于醫院，“時間銀行”更適合在社區推廣。有閒余時間和精力的人，先去幫助別人，把這份付出“存”在“時間銀行”裏，等自己或親友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就可以“支取”。不難看出，“時間銀行”機制能很大程度上能帶動人們投身志願服務的積極性。而且，它還很適合那些有時間有精力卻沒錢的年輕人，“時間銀行”令他們可以通過幫助別人而獲得幫助，從而節省金錢上的支出。

　　再回頭説説斯坦福醫院的“時間銀行”，為什麼是一種權宜？其實仔細看看，不難發現其中的“bug”。誠然，“時間銀行”能夠幫助斯坦福的醫生們免卻很多後顧之憂，節省工作雜務或家務消耗的精力，但是宗旨是為了令醫生們更加全心投入工作，甚至主動申請加班。簡單地説，就是“時間銀行”令醫生們加班加得更有價值，但是，他們還是在加班。

　　指出這一點並非要吹毛求疵，事實上我覺得“時間銀行”的確是一種很有創意和效果的辦法。但是，要真正幫助醫生減負，往遠的説，必須設法鼓勵更多人投身醫療行業，同時防止現有人才的流失，從而拉升醫患比例；往近的説，除了通過“時間銀行”給醫生的額外勞動提供“補償”，傳統的休假權益和福利還是要給予保障。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保證醫護人員有更充沛的精力，去做一個妙手回春的仁醫。(王希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