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星空是一個永恒的幻影，但它一定不會在我們失去希望和信心之前自行遠去

　　霧靄沉落，遠近無人，頭頂一襲黑幕，點綴星星點點。我想多年前，摯愛深夜的凡·高，在阿爾勒時期所描繪的星空時，不知是何種的心情。可惜的是，那紋理般渦狀星系灼痛的光芒，最終吞噬了他的生命。

　　獨自回學校住了有些日子，白天看書，晚上端張椅子坐在天空數星星。暑假時的校園，比往常寬敞空曠，因此天空也非同尋常般遼闊，我於是毫不猶豫地抱上我的書和筆電回來小住。自己去圩場買菜，和一群剛從稻田裏上來的農民擠在一起，與菜販子討價還價。鄉下夜晚的空氣濕潤，適合睡眠，早些天患上的感冒，偏頭疼，喉嚨乾燥，逐漸感覺好轉。校園的盡頭，是人家的點點燈火，晚上九點以後全無聲息。有時，月光清朗，前路無礙，也會走到田野邊去散步，偶爾會有打谷的清響，為夜空留下細碎的音符。

　　在這夜色瀰漫之時，盛放著太多太多寂靜的美。古祠的飛檐投射在月光照亮的池塘裏，恍若前世的臉在暗中相逢。瓜田裏的瓜農，從地裏摘了西瓜送我，一路打著手電把我送到學校門口。這裡民風淳樸，並無安全隱患，但老農還是堅持送我，他站在校門口，再不輕易踏入，好像生怕自己的粗淺踩壞了校門。他笨拙地笑著，待我把他孤零零地鎖在門外，還站著不動，一直替我打著手電，照亮通往我宿捨得那條小路。進入樓道拐角，我再回頭看時，他還靜靜地佇立在那裏。那一瞬間，我覺察到了一種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裏，已然好久不見的珍重感，心裏涌上一股暖意。

　　剩下的時分，都是蟲蛙的低訴。仰望星空，舒適愜意。藤椅上的我，在上天賜予的美意中，沉浸良久。我發現，我已悄悄將我所任職的這個校園，看成是自己私有的世界。這一片星空，還是人間麼？每當看到這片星空，我總是抑制不住胡思亂想。

　　對我而言，校園是不偏僻的死角，在如此燦爛的星空下，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它應當是條通道。可是每一年暑假，仍然有一撥一撥的老師考進城區的學校去。他們無心仰望這一片星空，就算有一種狹路相逢的美，他們的理想也只適合在這裡短暫停留，熱火的青春亦只能説説而已。

　　不知是偏執的癖好，還是淺薄的浪漫，我只憑直覺選擇，就喜歡在壬田待著。燃出灰的青春和放牧式的理想，沒能泯滅我的想像，我一直在心中揣摩著那路在哪。其實，哪一個選擇，都有在所難免的苦與痛。心裏空洞明亮，如頭頂這般星空，我想，寧靜才是智者的歸宿。

　　在網上買了一個新的隨身聽。在夜晚的音樂的世界裏，我長時間地自處，並過濾掉生活中某些灰暗的部分，讓它們也變得明亮起來。這樣的星空下，尤其適合讀書，閱讀一本平時讓你費解難懂的古書，比如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書中的大哀愁、大悲憫，包括自己心中的不快，統統能被這星空所吸納。

　　回復郵件，寫日記，修改舊作，在這樣的星空下，都是會自覺去做的事情。聖經中關於耶和華引領摩西及以色列人出埃及的場景令人記憶深刻，記得其中有這樣一句：白天用雲柱，夜晚用火柱。這詩一樣的語言，多美啊。那樣的征程裏，白日有流雲飛澗，夜晚有燎原星火，前路何愁孤寂與黯淡？

　　閨蜜打來電話，噓寒問暖一番，讓我好不習慣。最後，我請她來學校小坐閒聊，方才覺得“心無別事”才是正常的狀態。一盞淡茶醉眠，在彼此的呼吸聲中，感覺著那份帶著星光般清澈的暖意，單純而無猜的氣氛。那一刻裏，與世界疏離僵硬的距離，似乎正在逐漸拉近。

　　這片星空，是理想的種子，是人生人海中的那盞照你前路有光的明燈。也許，它只是一個永恒的幻影，但它一定不會在我們失去相信之前自行遠去。我們都不過是些追星人，終生的足跡不過依循了頭頂那片天空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