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周驍駿 童 政

　　465個花圈、1公里長的送葬隊伍、天南地北的學子趕赴壯鄉瑤寨——廣西都安瑤族自治縣，給他們的“校長爸爸”送上最後一程。2015年3月15日上午，年僅58歲的都安高中校長莫振高不幸病逝。

　　偏遠山區的一位普通校長離世為何引起如此震動？只因他在35年普通的工作崗位上做出了不普通的事：連續35年用自己微薄的工資資助近300名貧困生完成了中學學業，考上大學；近10年來，用“化緣”來的3000多萬元善款，資助近2萬名貧困生圓了大學夢。

　　1978年，從廣西民族學院畢業的莫振高被分配到都安高中擔任語文老師，1996年他接過了都安高中校長的擔子，從此就再沒放下。在這裡，他用一生踐行了“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信念。

　　“貧窮不見得就是壞事，它可以鍛造一個人的品德，可以鍛造一個人毅力！”

　　——你説貧窮可以鍛造品格，你卻見不得一個孩子受窮。

　　過去，莫振高站在講臺上用洪亮的聲音勉勵學子們在逆境中成才、不必自卑于貧窮，一番話説得擲地有聲。實際上，他是個“兩面作派”的校長：一面激勵貧困學子自強；另一面，為不讓學子們因貧窮與學校失之交臂，他就像一位虔誠的信徒，奔走在“化緣”之路上，“討”來善款將貧困孩子送進明亮的教室。

　　都安高中每年招收的千余名學生中，近半來自貧困山區。“我們學校貧困生很多，沒辦法，我只有發動全校的班主任、行政領導出動，爭取外援。”莫振高説。於是，他的“化緣”之路開始了。

　　上世紀90年代初期，莫振高帶著他的“籌款團隊”到南寧一家化學公司籌集善款。莫振高做完貧困學生的情況彙報後，公司老總沒有當即表態，而是提出要到學校看看學生。公司老總帶著家人和副總一行十幾人，開著一輛麵包車來到都安東廟鄉。當時是數九寒天，車子剛開到村口，他們就遠遠看見3個孩子在一個用彩布條圍成的木棚下生火，凍得瑟瑟發抖。這3個孩子在父母雙亡後便失去了依靠。老總下車看了3個孩子，問了問孩子的情況，沒有再多説什麼。他對莫校長説，不管以後這3個孩子在哪讀書，他都會一直負責到他們上完大學。

　　這件事讓莫振高相信，社會上像這位公司老總的愛心人士一定還有很多，更堅定了他在“化緣路”上走下去的信心和決心。到處“化緣”，他化來了校園裏新的教學樓、教室裏現代化的教學設備、學生嶄新的生活設施，還有貧困學生手上的生活補助。

　　上世紀80年代，都安高中校舍基本上都是瓦房，只有一棟宿舍樓和三棟小教學樓。每逢下大雨，房子裏就漏水，這時他就冒雨上房去檢修。學校沒有錢，他一點點向社會籌資，就這樣湊夠了修樓的錢。都安縣在地震帶上，他知道，教學樓不建結實，出了事沒法向孩子家長和社會交代。為此，他時常蹲在工地上與工人們討論樓要怎麼建……就這樣，一點點將五層的學生飯堂、學校圖書館、教學綜合樓和三棟學生宿舍樓建了起來。30多年來，莫振高夫妻倆工資微薄，但也都把省吃儉用下來的錢，先後資助了周艷時、藍錦娜、唐金色、黃茜等近300名學生，使他們完成學業，考上了大學。

　　為進一步圓寒門學子的讀書夢，2014年9月，由莫振高籌建、江蘇中遠助學幫老基金會捐資120萬元設立的中國第五個“圓夢班”落戶都安高中。在“圓夢班”的啟動儀式上，莫振高代表都安高中接受了社會愛心捐贈，並代表學校許諾，將竭盡全力為“圓夢班”學生創造良好的學習條件，助其圓大學夢。

　　這個傾注了莫振高滿腔希冀的“圓夢班”，在他逝世後，引發了社會各界的關注。4月28日，來自清華、北大等著名高等院校的優秀學子及愛心人士到訪都安高中，在開展扶貧助學志願者活動時，他們爭相表示，要將“圓夢班”這份莫校長未竟的事業、未完的愛心延續下去。

　　4月，莫振高登上“中國好人榜”，但再多殊榮也無法承載後人對他的敬重，唯有將他在教育事業上的堅守傳承下去才能告慰英魂。

　　“我走了，娃娃們怎麼辦？”

　　——你説你有放不下的牽掛，銜不起“橄欖枝”，你卻任由自己收下了病魔的判決書。

　　治校有方、成績突出的莫振高多次被推薦到黨政機關任職，也有外地學校拋出橄欖枝許以高薪，但他都婉拒了。“我走了，娃娃們怎麼辦？”執此一念，莫振高在都安高中一待30多年。但沒想到，他拒絕了“橄欖枝”，卻收下了病魔的判決書。

　　“我們尊敬的莫校長今天去世了。”3月9日下午，在南寧工作的都安高中2002級學子小韋在她的微信朋友圈裏發出這樣一條資訊。這一消息猶如重磅炸彈，在短短幾小時內幾乎傳遍所有從都高畢業的學生。在微網志，有校友發起悼念莫校長的話題，引發共鳴；在微信朋友圈，學子們難掩心中悲痛，有的訴説與莫校長的師生情誼，有的提議將新教學樓命名為“振高樓”；在QQ群，校友們商量著在這個週末，從全國各地甚至世界各地趕到都安，送莫校長一程。

　　9日晚9時整，老師們驚訝地發現校園突然“停電”，數十間教室同時熄燈了。原來，這是學生們自發組織的全校熄燈3分鐘致哀活動。當時，全校一片靜寂，4600多名學生集體起立，為莫校長默哀3分鐘。

　　3月10日下午，都安縣城的一個花圈店擺放著多個“深切悼念莫振高校長”的花圈，老闆翻出厚厚的訂貨單説：“你看，這些都是悼念莫振高校長的，我們加班加點都做不完！”兩小時後，消息傳出：整個縣城3家花圈店的材料全部用完，花圈當日斷貨。

　　在都高學生們心中，莫振高既是校長，也是慈父。比如，他會在晨操後用廣播提醒：“天氣預報説今天要出大太陽，大家可以把被子抱到操場曬！”第一節課下課時，他又廣播説：“大家可以利用下課時間，到操場上把被子翻一下！”如果學生們做操時不巧下雨被淋了，廣播裏會傳出莫振高熟悉而親切的聲音：“食堂為大家準備了姜糖水，請淋了雨的同學去喝！”一聲聲廣播將“校長爸爸”事無巨細的關懷傳遞到莘莘學子心裏。

　　莫振高辭世後，有這麼一段話被都安高中校友在朋友圈、QQ空間轉載：

　　“那個每到元宵等節日時給學生免費加菜的校長；

　　那個總是奔波各企業拉贊助幫助貧困學生的校長；

　　那個知道學生考上大學卻因沒錢放棄而翻山越嶺去學生家家訪的校長……”

　　“農村的娃子，好好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學子為夢寒窗三年，你為“圓夢”堅守一生。

　　畢業于165班、如今已是北京一家公司老總的蘇宏兵説：“在莫校長眼中，所有的孩子都是人才，都是可以培養出來的。”

　　都安高中聲名在外，很多學生慕名而來，莫振高總是盡力接納，每個班多達近90人。畢業于175班、現在北京工作的韋景煜説：“我們班有88個學生，最後一排後背貼著墻壁坐。”

　　畢業于181班的韓遜家在都安縣高嶺鎮唐倫村，當時家徒四壁。1998年10月，高一開學一個月，軍訓都快結束了，在外打工的父親才籌夠學費，帶著韓遜去都安高中報到。父子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走進了校長辦公室，沒想到，莫振高弄清緣由後，決定破例收下韓遜，儘管韓遜的中考成績很一般。過了幾天，韓遜在校園裏與莫振高偶遇。“莫校長一眼就認出我，主動上前問起我的生活情況。”韓遜對此記憶猶新。要知道，這所學校有幾千名在校生。深受觸動的韓遜“爆發”了——他成了“學霸”，一舉考上了北大。

　　都安高中老師韋喜鳳在學校資助辦工作，在她眼裏，莫振高對家境貧困的孩子總是“有求必應”，常有貧困學生拿著莫振高批的條子來領取生活費。她對莫振高的慷慨表達過不滿：“最起碼應該核實清楚學生的家庭情況。”莫振高對她説，先解決問題，下一步再核實。後來，莫振高便繞過她，悄悄從自己口袋裏拿出成百上千元塞給學生作為生活費。

　　今年2月中旬，患有尿路結石的莫振高出現尿血現象，他仍堅持工作；2月下旬病情惡化，他開始小便失禁，被診斷為前列腺增生和膀胱結石。

　　3月2日，剛剛在南寧做完尿路結石手術的莫振高説話還很吃力。他給學校後勤部打了電話，要求像往年一樣為學生們準備元宵節的湯圓和雞蛋。

　　3月7日，都安高中在南寧會展中心舉辦青年教師招聘會。術後不久的莫振高堅持要去看看，沒想到剛掙紮下床，便因過度疼痛而昏倒。甦醒後，他又4次下床，昏倒了3次。第四次，莫振高已經上了計程車，司機發現他昏迷後，又把他送回了醫院。

　　這些年為了工作，莫振高每天早出晚歸，經常累得吃不下飯，只能喝稀粥。因患病導致尿血和尿失禁症狀已經很嚴重時，他拿紗布墊著，仍堅持要把手頭的工作做完。畢業班的百日誓師大會，他堅持參加，而且聲音依舊洪亮、腰桿挺拔，誰都沒發現他有任何異常。回到家，他癱倒了，墊的尿布都濕透了……

　　2015年3月15日上午，數千學生不遠千里從各地趕回，送他最後一程；去世當晚，4600多名在校學生自發舉行“停電”儀式。他們這樣做只為悼念莫振高校長，不忍這個用一生堅守大山、圓孩子讀書夢的“校長爸爸”就這樣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