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勇良

　　日前，在安徽廣德縣參加了一個企業座談會，聽到了來自微觀層面一些令人高興的事。廣德企業八成來自滬蘇浙，其中浙江有274家，佔到三分之二左右。由此或可推論，浙江企業總體不乏若干樂觀因素。

　　參加座談會的有9位老總，只有一位貌似沮喪。不過，我們或應原諒他的滿腹牢騷。這位59歲來自江蘇的金總，在江蘇盛澤有一家佔地10畝的經編廠，他2005年賣掉上海、蘇州和嘉興的6套房子，帶著8000萬元來到廣德，投資創辦了佔地200畝的經編廠。故事剛聽到這兒，我立馬肅然起敬，我們的經濟就是因為這些敢於闖蕩的企業家，才有了驕人成就。

　　金總的企業，在廣德已有2.9億元資産，負債率才27%。我替他算了一下，他用帶來的8000萬元，至少在廣德掙了1.3億元。但金總覺得不爽，一是掙得太少，且那些掙來的錢，都是動不得的廠房、設備、原輔材料和成品等，現金基本沒有，他説等於回到了2005年前。二是經編行業整體下滑，毛利只有15%，估計今年下半年更差。三是央行三次降息，但商業銀行貸款利率上浮80%，電費一個子兒沒降。

　　對於金總本人，我倒是覺得不失為是一個有闖勁，經營有方，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企業家。他之所以牢騷滿腹，根據弗洛伊德潛意識理論，是因為在縣裏召開的這個座談會上，他突然覺得有了一個向政府傾訴的管道，於是長期壓抑的苦衷一瀉而出。這説明他仍在積極想著企業的明天，説明他的心未死。不是説哀莫大於心死嘛，要不然他要麼不來參加這個會，要麼就是言不由衷説上一通。

　　當然金總的情緒和心理狀態令人深思。1978年至2008年，全國出口年均增長23.8%。對於這種典型的超常態增長，無論怎麼説都不可能長期持續，我們原本就應有充分的心理準備。而2008至2014年，全國出口年均增長僅6.1%，今年1至6月份全國累計出口同比僅增長0.9%。

　　花無百日紅，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對於出口增長的回落，原本就應有心理準備，應該是長期預期中的大概率事件。如果還是沉浸在昔日超常態高速增長美好時光的沾沾自喜當中，就難以正視當前嚴酷事實，就會不由自主地沮喪萬分。然而這絲毫解決不了當前問題。

　　我正在內心點評著金總，一位壯實的中年企業家這時突然問我，你們這會幾時結束。我一下很惶恐，覺得誤了企業家們時間，他們是替社會創造財富的中流砥柱。

　　滿臉匆忙的俞總是寧波涌誠公司在廣德工廠的經理人。我立馬用正宗寧波話對俞總解釋，惹得大家大笑。

　　俞總毫無保留説，他們主打的注塑機生産經營，正遭遇歷史性下滑，一季度跌了三成。但他們開發了機器人配件生産，給全球六大機器人廠商中的五家公司配套，勢頭很好。他們正在廣德開發家用木工機械，發達國家很多家庭都會DIY傢具，就像喬布斯在他們家車庫裏DIY全球第一台個人電腦一樣。這種以發達國家家庭為銷售目標的木工機械，應該會有兩三億美元的市場容量。

　　俞總那天著急的是拿不到秋季廣交會展位。我腦子一熱，説幫您在浙江想辦法。説完立馬後悔，一介書生，湊何熱鬧。不過我想，氣可鼓而不可泄，尤其是經濟下行期，我們政府工作人員，幫不了企業解決實際問題還不如回家賣紅薯。

　　兩家企業，巨大反差，原因複雜。金總近60歲，俞總40歲左右。金總草莽出身，俞總大學畢業。金總的經編行業産能嚴重過剩，工藝裝備高度專用；俞總的裝備行業空間無限，工藝裝備通用性很強。

　　這也可以看出經濟下行期的悲催一面。金總企業的工藝裝備無法生産別的産品，以金總的知識結構、人脈關係和企業人員結構，轉型難度較大。俞總的企業則有很強可塑性，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領頭人和經營班子，因其年輕和具有較高知識水準而活力無窮。

　　其實即使金總，也仍對企業具有信心。金總企業的負債率正在下降，他説要用五年時間，把負債降到零。這其中或有對行業前景的消極情緒，但也可看出，如果不是內心堅強及自信，金總是不可能輕易説出這話的。年年難過年年過，這正是企業家們的頑強之處，也正是周其仁所謂的中國經濟“韌性”的一種表現。

　　（作者為浙江省發展和改革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