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令人迷醉的抵達
- 發佈時間：2015-07-24 00:35:17 來源：長沙晚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文/鄒容
我還住岳麓山下時，有個下午，有點陰鬱，早晨下過一場立夏之後的暴雨，大樹上還有未結束的輕風。我開始看一本印度小説，裏面提到一個叫基圖爾的小城，不知為何令我突然想起今年2月在希臘意外停留過的一個港口小鎮。它的名字叫GALAXIDI，加拉希德，星河小鎮。我們住在一個非常漂亮、舒適的臨海旅館。因為是三個人，旅館主人主動調整了一個家庭三人間給我們。由於自駕到達時天已黑，我們沒吃飯，她熱心指引我們去一家當地餐館。
那是一家兄妹開的，只有當地食物提供。飯後離開時，我發現有很多畫挂在餐館大堂裏，都是這對兄妹中的哥哥畫的。説是大堂，其實更像家庭裏的大客廳。我在一幅畫上看到他畫的港口，畫的就是我們吃飯的餐館旁邊的這個港口。我注意到他走路有點兒瘸。我想買他的一塊小石頭畫。我的英語不太好，而他，恐怕更不好。他有點兒急切地叫，“莫娜莫娜”。莫娜是他的妹妹，個子很高，瘦瘦的，臉色嚴峻、銳利，卻讓人感到親切。她走過來跟我介紹她的哥哥，還有這些畫。她還告訴我們這個港口被稱為“寡婦港”，她的母親就是一個寡婦。她的父親是個水手，他出海又回來。回來又出海。直到有一天，他就再沒回來了。
大堂另一個角落也挂了一些家庭舊照片。一個一直坐在角落不做聲的老太太，突然急切地向我招手。大家手腳比劃了很久，我終於知道她就是這對兄妹的寡婦母親。母親指著舊照片裏一個被抱在懷中的嬰兒説，那就是她。她的丈夫是去過中國的。一家人開始一起急切地説著。互相説，也對我們説。後來又有兩個鄰居進餐廳，進來就問，是中國客人嗎？一個灑脫的高個中年男人邊説邊玩笑著扯了扯自己的長髮，是真的嗎？是真的嗎？你讀書嗎？你學什麼？我出個數學題你做好嗎？
後來我們告別時，跟這一家人相互擁抱了，莫娜很嚴肅也很親切地吻我的臉。第二天離開小鎮，旅館女主人拿了一瓶她自己做的果醬送我們。回來後，我在預訂網站想對這個旅館打五星，但一直沒能操作成功。
這天我突然想起他們，想起那個小鎮，那家旅館，那間餐廳。這是我在希臘最喜歡的一個地方了。人世踏行説起來都是隨意隨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齡原因，有時一路走來走去，總是某天會突然背轉身，心頭暗自翻江倒海。那個時候會意識到，人的沉重肉身跟這世界的廣闊太不成比例，幸賴還有一點兒精神，它有永恒的遊牧性，有無數不確定和可能性，是另一種令人迷醉的抵達和令人慰藉的突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