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順縣芙蓉鎮出發，驅車沿盤山懸崖路顛簸3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小溪鄉小溪村的村口，公路在這裡戛然而止。

　　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永順縣小溪鄉是國家級原始次生林自然保護區，通過碧波盪漾的酉水與猛洞河風景名勝區一脈相連。然而，這塊美得令人心痛的自然保護區內，卻隱藏著令人痛心的貧困現實：這裡是湖南省唯一成片貧困集中區不通公路的鄉鎮。小溪鄉共11個行政村，88個村民小組，通公路的村民小組只有5個。絕大多數村民上學、就醫、趕集必須翻山越嶺、涉水過河，遠的村寨須徒步7個小時以上。

　　雨陽村是小溪鄉不通公路的村之一。《經濟參考報》記者在前往雨陽村的山路上，多次遇到老人背著幾十斤的背簍帶著孫輩們出山上學。

　　67歲的土家族阿婆李永桂早上7點就帶著6歲的孫女栗順英出了門，她要爬到中午才能將孫女送到最近的學前班就讀。因為路途遠，李永桂在孫女學校附近租了房子，一個星期帶她回家一次。3年前，粟順英的母親在家裏生孩子時難産，因為交通閉塞來不及下山就醫，胎兒與母親抱憾辭世，給這個苦難的家庭留下永遠的悲痛。

　　距離小溪村4個小時山路的雨陽村河山洞組，是個山溝裏的土家寨子，35位村民中有9個光棍。因為買包鹽也要走半天山路，一個星期都吃不上一次葷菜，許多嫁到這裡的女人忍受不了惡劣的生活條件離家出走。

　　記者在河山洞組看到，這裡村民居住的木屋大多是10餘年前修建的，經歷了十餘年的風雨和蟲蛀後已是千瘡百孔，有的杉樹皮做的屋頂已腐爛壞掉，破敗不堪。

　　河山洞組的村民身上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破爛的夾襖外面套著滿是補丁的薄外套。53歲的戴先貴説，這裡女人很少，不少女人來了一看就跑掉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由不識字的男人照料，這些年跑掉的共有4個。

　　“在外打工8年，2014年回來當村支部書記。回來後看到，這個村8年沒啥變化。要説變化，就是生活倒退了。”雨陽村支部書記張勇説，“因為以前可以砍樹和燒炭賣、抓蛇採藥，現在成為國家自然保護區，村民賴以生存的手段沒有了。過去與外面的差別不大，都比較窮，現在差距越拉越大。當地有個形象的比喻：年輕人走光，老年人心慌，村幹部難當。村裏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殘’。老年人死去，連抬棺材的人都找不到。”

　　據統計，2014年當地村民每人平均收入只有1318元，屬於全國重點貧困鄉鎮。老百姓收入主要來源是打工收入和生態公益林補償金（每人每年650元），這兩項收入還要拿出一部分上繳新農合和新農保。

　　《經濟參考報》記者了解到，上個世紀小溪鄉村民生活來源主要靠砍樹燒炭、捕獵採藥，2001年這裡被批准成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後，按照保護區條例，保護區內禁止砍伐和捕獵，村民生活頓時斷了來源。

　　有能力的村民離開這裡，走不了的只能留在山裏“守著金飯碗討飯”。長期的生活貧困得不到改善，不少村民稱：實現米糠可以，小康按這樣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實現的。

　　河山洞組的杜桂珍今年80歲，她這輩子沒有見過汽車，去的最遠的地方是小溪鎮。杜桂珍住的木屋裏一個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奔小康？我們連糊口都困難。”她説著話，眼裏閃著淚花。

　　湖南小溪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辦公室主任彭武文説，小溪鄉因為90％不通路，村民飲水、就醫、上學都面臨困難。

　　這裡就醫條件差，小溪雨陽村、郊溪村等3個村只有一個赤腳醫生，打針看病，有時因為山高水長只能約在路上，各自走上一程，打針輸液在路上進行。此外，據當地調查，由於農網改造還沒有全部完成，小溪鄉電力設施陳舊，最偏遠的村電價高達2元錢每度；小溪全鄉沒有現代水利設施，不少高海拔農田缺水灌溉，低海拔農田大部分是低産的冷浸田，90％農戶缺糧；由於貧困和交通不便，許多孩子讀完小學就輟學了。

　　不僅村民對實現小康不抱希望，當地幹部也感到迷茫。當地扶貧幹部告訴記者，去年開始，湘西州每個縣搞兩個扶貧試點，但試點多在路邊，很少有上級領導能來到這裡看到真實的貧困現狀，甚至之前也沒有媒體到過路途遙遠的雨陽村。

　　“扶貧資源貧富不均，很多扶貧試點猶如花瓶，領導來了就往路邊帶，越貧困的地方，越沒有人脈，貧困的情況越被了解得少，也越解決不了。”這位扶貧幹部説。

　　湘西州扶貧辦調研科科長唐其昭告訴記者，小溪自然保護區條例在環境保護方面規定得很具體，包括不準村民捕獵、砍樹等，但這裡村民的生産生活則沒有具體措施保障。

　　“當時國家吹響西部開發號角的時候，小溪鄉成立了自然保護區，當外面的農村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時，整整十年間，小溪鄉錯過了發展的機遇期和黃金期。”小溪鄉鄉長彭建華説，“這裡村村都是産業空白村，村民生存處於原始狀態。老百姓要求也不高，經常跟我説的一句話是‘希望喝上一口乾凈水，用上一度便宜電，走上一腳平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