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千手觀音”修復
- 發佈時間:2015-06-14 10:29:56 來源:科技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本報記者 李建榮
6月13日是中國第10個文化遺産日,活動主場選定在重慶大足石刻。這一天,隨著黃幔輕掀,“闊別”8年的“千手觀音”再次回到世人眼前。
“千手觀音”作為世界文化遺産大足石刻的精華雕鑿于南宋中後期,至今已有800歲。在88平方米的崖面上刻有近千隻手、眼、法器,集雕塑、彩繪、貼金于一體,被稱為“國寶中的國寶”。
但時光倒退回8年前,那時的她全然不是現在的狀如孔雀開屏,斑斕奪目,而是“罹患”多種疾病,幾近凋敝。
8年來,她的“康復”情況一直受人關注:一方面是在立項之初即被確定為“國家石質文物保護一號工程”,另一方面是公眾對官方首次出資修復佛教文物的“特別”期許。
前不久,記者隨工程首席科學家詹長法研究員來到修復現場,與工作人員同吃同住,親眼目睹了修復前後的諸多變化,也聽到了許多令人動容的故事,更讓記者感嘆的是其背後閃爍的“科技之光”。
深度“體檢”:從搞清到底有多少只手開始
“剛接手的時候沒有任何可以參考的歷史文獻、繪本。”提起領銜“千手觀音”保護修復,詹長法笑稱,自己説的最多的一句話是“煩死了”。
確實,且不説圍繞守舊還是創新的理念之爭一直貫穿整個修復過程,就是弄清楚“千手觀音”到底有多少只手?那些風化、脫落的殘肢、斷臂、法器究竟長什麼樣?影響石刻文物保存的環境因素有哪些?都如一道道未解之謎急需“破譯”。
流傳最久的説法是“千手觀音”有1007隻手,據説是光緒年間修繕時,負責貼金的小和尚貼好一隻手就扔下一根竹籤,最後數出1007支竹籤。顯然,這樣原始的統計方法並不能成為現代修復的依據。
於是,近景攝影測量和考古發掘中常用的考古探方勘測法被引入到修復研究中,利用高級的近景攝影測量設備,最終形成了整龕造像的高清晰影像圖,通過將平面考古探方立面化的形式,確定“千手觀音”的造像手為830隻。
同期,一支被稱為“夜襲隊”的小組也加入了修復團隊,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借用X光機對“千手觀音”進行傷情評估和穩定分析。
項目組負責人楊淼告訴記者,將X光機用於“千手觀音”如此大體量的不可移動文物上,在國內尚屬首次。“我們還採用主動式紅外熱像探測方法,對已測試部位進行多角度校正及評估。”
“體檢報告”顯示,除明顯的手指殘缺、斷裂、石質表麵粉化、片狀剝落外,確診的“疾病”達34種之多。“救命”的工作迫在眉睫,但詹長法卻堅持認為,在沒有一套科學的修復方案前,任何的冒進都可能留下難以挽回的損失。
修復團隊決定,先在雕像的左、右上角各選擇1平方米的試驗區,進行正式修復前的試驗。隨後圍繞石質加固、髹漆、貼金、彩繪修復為主要科研方向的十幾隻國內頂尖“醫療小組”相繼駐紮大足,一“晃”就是3年,被外界稱為史上“最慢調研”。
精心修復:給石頭也貼貼“面膜”做做“美容”
“巴山夜雨”是歷代詩人對這一地區多雨的吟咏,而當記者置身其間卻多了一種體驗:人待在那裏,尚且瞬間汗流浹背,長年居於此的“千手觀音”估計早已飽受其苦。
石質修復組的陳卉麗告訴記者,經檢測和分析,水和鹽是造成石質風化、石質片狀剝落的主要原因。“原本包裹在金箔裏的岩石,看似完好,其實內部早已嚴重風化,甚至可以説是粉化。”
此時,選什麼材料對石質胎體進行加固便成為了當務之急。經過反覆實驗,最終選定纖維素ZB-WB-S為“千手觀音”風化砂岩的加固材料,纖維素ZB-WB-S石粉砂漿用作殘缺石質的補型材料,經脫鹽、滅菌、加固處理的楠竹或碳纖維錨桿作為殘缺石質的補型連接件。
材料選好了,接下來的一套程式更讓人眼花繚亂。“首先要進行表面除塵,隨後是對不穩定金箔層的揭取以及對裸露基岩進行脫鹽處理。接下來再進行風化石質加固、殘缺石質補型。”負責現場管理的小張給記者演示了石質加固的全過程。
而陳卉麗則更喜歡用“做美容”來形容整個過程。“以析鹽(貼面膜)為例,要把棉紙放到純凈水裏浸濕,然後一張張仔細地貼在石質胎體上,通過自然乾燥、蒸發把石質裏面的鹽吸附出來,只有當電導率達到一定的數值,‘貼面膜’的工序才算完成。”
一個難題解決了,另一個難題緊隨而至。究竟是現代材料更適合造像的修復,還是傳統工藝材料更能與造像相容?
詹長法給記者講述了一件事:主尊像胸右側的一隻手的手掌及所持物是後期用黏土材料做的類似手帕狀的想像補塑。
“‘千手觀音’僅手指就殘缺3015隻。古人在修復時,通常在斷裂處以黃泥修補,再用竹籤草棍連接,但這樣做很難抵禦潮濕的空氣。經過多次研討,我們決定重新配置原料修補斷指(手)。”詹長法説。
沒有資料記載怎麼修復呢?前期研究的效果又一次顯現,通過造像的正射影像圖,修復人員發現了“千手觀音”的設計規律:有三條隱線把整龕造像分為四塊區域,此外,以主尊為中軸線,兩側手的姿勢走向、法印和持握法器具有較高的對稱相似現象。
按照這一規律,被“手帕”遮蓋的手“復原”了。“但基於對文物修復真實性的要求,我們採取了可拆卸式的修復方法。”詹長法解釋説。
傳承技藝:撿回來的古法給觀音穿上“金衣”
如果説石質修復是基礎,那麼為主尊和手貼金箔便是修復的核心。據《大足石刻銘文錄》所錄碑文,在歷史上“千手觀音”進行過4次粧金保護。
重疊的金箔層讓修復團隊産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把“千手觀音”像上不穩定的金箔層揭下來,然後在實驗室對金箔層剝離分層、清洗,再通過蒸汽熨斗熨燙、玻璃片熨平等處理後,再回貼到坐像上。
為了證明這種想法的可行性,修復團隊在試驗區選取了8隻手做了回貼,如果一切正常,整個“千手觀音”的金箔都將採用這種方式修復。但意外還是發生了,修復人員發現,先是舊金箔回貼處出現了凝結水聚集的現象,繼而回貼的金箔出現起翹、脫落。原來,舊的金箔經過長年累月的侵蝕,與岩石、大漆都黏到一起,即使勉強回貼,仍會不斷地出現其他問題。
經過反覆討論試驗,大漆成為黏結材料的不二選擇。“髹漆技術在川渝地區已瀕臨失傳,我們經過四處走訪才找到一位只漆過棺材板的老藝人。”貼金修復負責人李元濤告訴記者,大漆是從天然漆樹上提取的,它的熬製是一門傳統技藝,起灶、生火、備漆、攪拌,一絲都不能亂,同時還要控制生漆氧化的速度,時刻關注灶火的溫度,靠的是幾十年經驗的積累。
在這位老藝人的指導下,貼金組先從實驗室開始“現學現賣”,積累經驗後轉入實踐。先刷4遍黑色的大漆,自然風乾;再刷紅色的大漆,自然風乾;在不幹不濕的時候,將金箔輕輕地貼上去。如此反覆,每只手髹漆過程大約需要重復8至10次,每修一隻手需要21個工作日,整個過程持續了3年。
隨著與“千手觀音”的朝夕相處,整個修復團隊的氣質心境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用詹長法的話説,“大家把完成修復工作當成了修行”。
工程交接了,作為項目主要牽頭人的中國文化遺産研究院院長劉曙光在高興之外,卻多了些“掛念”:“今天説好不是真好,10年、20年以後大家還説好,那才可以説是真好。”他“掛念”的是,“千手觀音”在高溫、高濕、空氣中含硫量很高環境中可能還會繼續生病,而且酸雨等小環境的治理可能比“千手觀音”造像本體的保護更需要時間和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