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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的物理學

  • 發佈時間:2015-05-23 02:34:58  來源:科技日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科林碎語

  埃舍爾(Escher)在同行眼中是“藝術圈兒裏的非藝術家”,在數學家眼中卻是卓絕的代言人。他畫活了抽象的數學概念,讓小動物來演繹多樣的幾何結構和變幻的物理時空,似乎它們天生就在量子的世界,天生就是相對論專家。霍夫施塔特(Douglas R. Hofstadter)回憶,他1966年第一次在核物理學家弗裏希(Otto Frisch)的辦公室看見埃舍爾的《夜與晝》(Day and Night, 1938)時,真想在圖中的鄉村小路上溜達。他驚訝那兩群鳥兒怎麼能“無縫兒地相互穿過”(fly right through each other without even the tiniest space)?三維的小鳥怎麼就變成那麼大一片二維的田野?乍看起來,除了對稱的構圖,沒剩下什麼有意義的東西;可換個角度看,它卻很有意思。如果黑白代表正負,它就活脫脫表現了量子場論的CPT對稱:空間的左右對稱、時間反演(夜與晝)對稱和正負電荷對稱。難怪弗裏希稱此圖為“場論”(Field Theory)。

  後來,霍夫想以哥德爾定理為主題寫一本談邏輯怪圈(strange loops)的書,腦子裏常常浮現一些怪圈圖像,卻總也抓不住。有天騎在自行車上,他突然想起埃舍爾的畫,恍然大悟它們正好能表現他腦子裏的奇異結構。於是,霍夫把Escher請進書的標題,寫成那本著名的《一條永恒的金帶》(G?del, Escher, Bach: an Eternal Golden Braid, 簡稱GEB)。

  不過,把“場論”畫得更生動的似乎是埃舍爾的“爬行動物”(Reptiles,據説畫的是美洲蜥蜴),小蜥蜴在2D和3D間出沒,自然呈現了生命的誕生和消失。抽象地説,它表現了一般的“形態發生場”(morphogenetic field)的演化。有個西方藝術家説,從這兒看見了東方神秘主義的void-matrix,(不知對應于佛家的哪個詞兒),matrix在這兒指萬物之源,那麼,void-matrix該是“無中生有之源”。這也就是量子場的真空漲落。

  還該留意平面蜥蜴們“相依為命”的鑲嵌模式(tessellated pattern)。鑲嵌圖是埃舍爾常玩兒的遊戲。他1936年遊西班牙時對阿爾漢布拉宮的鑲嵌圖發生了興趣,從那兒發掘了“靈感之源”。他還跟大數學家彭羅斯(Roger Penrose)學過鑲嵌圖,他説數學家只關心鑲嵌模式的理論,就像打開了花園的大門卻不進去,而他的興趣就是走進花園。無論小蜥蜴還是小鳥兒,于他只是一個符號,一個“生成元”,越是複雜的圖形,越能體現畫家的想像和技藝,當然更重要的還是用它來生成一個奇幻的圖景。單個爬行的小蜥蜴本沒有什麼對稱性,這兒是3隻蜥蜴組成一個元,然後“爬滿”整個面,以另一種方式重現了《夜與晝》的對稱性。不同的是,黑白鳥兒相向飛行,飛向無限遠,也許在無限遠處重逢;而小蜥蜴們去更高維的空間溜達了一圈兒,然後回到平面的老家。

  在《夜與晝》裏,黑白的鳥兒化為田野,田野飛起鳥兒,是通過連續的形變實現的。可在小蜥蜴的家園,3D生命是從鑲嵌的空隙裏生出來的。這個景象可與大物理學家狄拉克(P. A. M. Dirac)的正電子圖景類比:小蜥蜴從2D爬出來,會在原來的位置留下空缺,猶如電子從負能態跑出來留下空穴,那空穴便成為新的正能量的正電子。同樣的情景也出現在“黑洞蒸發”中:從虛空生出一對粒子,負能量的粒子落進黑洞,正能量的粒子從視界跑出來。

  二維的模式蘊涵了三維的生滅,猶如一幅“全息圖”,而黑洞恰好是“全息”的,因為它的一切性質都藏在它的視界(“表面”)。物理學家也用全息的觀點來看我們的宇宙,他們發現空間的(超)引力對應于邊界的場論:假如兩個初始能量相同的光子從不同的位置向邊界靠近,離邊界遠的光子需要克服更多引力才能到達邊界。於是,兩個光子會在邊界留下不同的“影象”——這是不是那些不同深淺的蜥蜴影子呢?

  埃舍爾的圖畫為我們呈現或隱藏了無限的數學物理景觀,引發我們無限的好奇和想像:看那迴圈的瀑布,想像永動機是不是能在高維空間實現;走進他的迴環的畫廊,不禁想知道如何趨近畫中央的寄點……愛因斯坦説理論決定我們看見了什麼,同樣,數學的眼睛決定我們怎麼看埃舍爾的圖畫。清人譚獻説“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復堂詞錄序》),讀埃舍爾的畫,須同時胸懷“理論之眼”和“讀者之心”。腦子裏概念多了,看他的畫才會多幾分趣味。今天我們從埃舍爾畫裏讀的東西都是數學物理帶來的,明天我們或許能從他的畫裏讀出新的物理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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