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湘西，德夯是必去的。德夯，苗語的意思是“美麗的峽谷”。苗族同胞是最爽直、最忠信的，地方不美，決不會起一個美麗的名字。

　　當第一個外人去過德夯，為那裏古樸粗獷的民風、神奇秀麗的景色而驚嘆不已後，這個千百年來一直養匿在深山峽谷中的“閨秀”，就被揭開了神秘的面紗，露出沉魚落雁羞花閉月的身容，一傳十、十傳百……四面八方的遊客紛至遝來，都以親臨其境，一睹其“芳容”而得意和榮耀。

　　山養水，谷生溪。山因水而靈，谷因溪而活。德夯美麗，一定與山、與水、與谷、與溪有緣。到了德夯，這個推想，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我們來到德夯，舉目環顧，這裡山峰聳立，樹木蔥蘢。群山環抱之中，稻禾青青，木樓連連，小徑悠悠，炊煙嫋嫋，鑼鼓聲聲，既有清純素雅的自然景致，又有獨特濃郁的民族風情，猶如蓬萊重演。最讓我感興趣的，還是那條微波盪漾穿過山寨向遠方伸展而去的山溪。導遊小姐告訴我們，這條溪叫九龍溪，傳説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峽谷盡頭的深山老林中，有妍姿艷質的青龍姐妹九個，有一天，瞞著父母，結伴而行，偷偷出來玩耍，來到懸崖頂上，被眼前的峽谷壯景吸引住了，説呀，笑呀，唱呀，跳呀，歡喜若狂，忘乎所以，一不小心，竟一起從懸崖邊跌落下去，化為一簾白練飛瀉直下，在谷底沖刷出一口深潭，然後翻身掀起，推推搡搡，匯聚成流，奔騰向前，形成現在的九龍溪。就這樣，九龍溪樂不思返，長流不斷，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孕育和滋潤著一代又一代在這裡生生不息繁衍生存的苗家百姓，已成為德夯人唇齒相依生死不離的生命之水、幸福之源。説到這裡，導遊小姐兀自笑了起來，我們正聽得著迷，被她一笑，不知所措。見我們滿腹狐疑，她止住笑，告訴我們，她為了逗樂我們，神編了這麼一段。聽她一説，我們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

　　多麼美麗的神話！多麼動人的故事！只要是愛真、向善、崇美，我寧可相信它是真的，愛聽！

　　伴著九龍溪，踏著石板路，我們走走停停説説笑笑，穿行在古樸典雅的吊腳樓之間。那一間搭一間，一戶挨一戶，一片連一片的木板房，青瓦、板壁、飛檐、挑梁、花窗……最令人感服的是，每家的茶樓都是敞開的，如果你累了，乏了，無論是哪一家，你都可以走進去，拖一把小椅，撿一把蒲扇，喘口氣，息息汗，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主人是毫不介意的。遇上熱情好客的房主，還會在須臾間笑容滿面地端出一碗清香飄溢的熱茶到你面前，你抿一口，溫淳甘甜，神清氣爽，一切疲乏與煩惱盡拋九霄雲外。就是主人不在家，堂屋的大門也不關閉，更不會上鎖，從不擔心外人擅自闖入。一方山水養一方人，一方水土孕育一地風氣，這也許就是九龍溪，與生活在九龍溪人們的生性和特質的表現吧！

　　越往裏走，峽谷越窄。這裡，房屋稀疏了許多，路的左右，溪的兩畔，人們順著地勢，見縫插針，開出一畦畦菜土和一塊塊稻田來。高的地方是菜土，低緩之處是稻田，寬寬窄窄，條條線線，層層疊疊，由近至遠，蔓延開去。菜土裏，種著南瓜、絲瓜、苦瓜、辣椒、茄子、白菜、豆角之類的蔬菜，綠色滿園，惹人喜愛。稻田裏，種的是中稻，稻稈粗壯，谷粒飽滿，正是收割時期。也許是與大多數農村一樣，青壯年都走出大山到城裏經商打工去了，或者是在寨子裏開飯店當導遊參加表演，稻田裏收割稻子的儘是些老人，看上去他們都已年過花甲，但一個個身體健旺、幹起活像小夥子一樣，裝滿五六十斤穀子的背簍，往肩上一搭，輕輕鬆鬆，毫不費力，上坡下坡如走平地，盡顯一身的滿意和快樂。這菜，長勢喜人，離不開九龍溪的澆灌；這稻，喜獲豐收，有九龍溪一份功勞；這喝了九龍溪水的老人，身子骨硬朗，就是有勁！

　　時間不早了，我們不敢再往前走，折轉身，沿著小溪往回走。不遠處，有一座石拱橋，高高在上，傲然屹立，橫亙在九龍溪上。那橋，名為“接龍橋”，其身長滿青苔，幾株灌木蔓生斜出，風吹雨淋日曬的痕跡顯而易見。它像一座久經滄桑的歷史豐碑，見證著德夯苗寨發展進程的滄桑風雲和舊貌新顏，又像一座雍容凝重的天然舞臺，演繹出一幕又一幕山寨百姓酸甜苦辣喜怒哀樂的真情活劇，還像一座莊重威儀的號令臺，在新的時期，精神抖擻，激勵和鼓舞著這裡的人民棄舊迎新，揚帆啟航，奮發圖強。接龍橋，與其説它連接著九龍溪，還不如説它連接著九龍溪兩畔魅力四射的苗寨，以及苗寨裏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舒心暢快的德夯人更為確切。想不到，在這山野深處，小溪之上，竟有一座如此令人激動和振奮的希望之橋！

　　佇立橋頭，眼觀溪底，現在正是枯水季節，溪裏的水量不大，水流平緩，有些地方已見溪底，大的、小的鵝卵石，成塊、成片的岩層裸露出來，停留在深水處、流動在淺灘上的溪水，雖然較前少了許多涌動奔騰的氣勢，但依然動靜自如，悠然自得，呈現出一種“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的氣度和境界。溪水亦如此，人何勿能呢？

　　望著那晶瑩透徹潺潺流過的溪水，我的心境突然明亮起來，一切私心雜念煙消雲散、蕩然無存！

　　（劉克邦，散文家，有多部散文作品出版，曾獲冰心散文獎。現為湖南財政廳巡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