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烏黑濃密的板兒寸，如今是花白漸稀的板兒寸，邁進不惑之年的胡軍一邊撫弄著他多年保持的標準髮型一邊感嘆人生得失相隨。從成為體操教練員的那天起，就像經營一片荒蕪苗圃的花匠，選拔一茬茬幼苗，毫不吝惜地灑下心血，經歷雷霆和雨露，等待花繁葉茂的時節，皺紋悄悄爬上額頭，時間都去哪兒了，只有光陰知道答案。

　　他指著體操訓練館大廳墻上的光榮榜，幾排“交椅”上名將林立，陳一冰、王冠寅、董震、史琳琳、王子強、康晨……“天津男隊的成績要是從2000年往後看，會看到一條從低谷趨向頂點的曲線，這條向上的線就是這批運動員一步一步走出來的、一場一場比出來的。可我剛退役當教練那年，天津男隊是向下滑落的。當時我最大的野心就是，帶隊員進全運會單項前三，團體拿分根本不敢想。”

　　那是1993年，距離“上升線”的起點有不到十年，而“低谷”的情況是，全隊不僅後備隊好苗子奇缺，連成熟的教練也一個沒有。胡軍的師弟史琳琳當時在國家隊，董震則剛剛顯露潛力股的特質，除此之外再無可用的隊員。經驗豐富的教練或上調國家隊或離開，胡軍教的第一批隊員是從別人手裏接過來的。沒早沒晚地大幹了三年後他發現，在這批十一二歲的小隊員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

　　“當運動員時帶傷病上場拼是常事兒，打七運會時我腳骨骨折，是打上麻藥上場的。在我的概念裏，只要上場了，再大的困難都不叫事兒。但這次‘上場’，卻不是比賽那幾分鐘靠股衝勁兒咬牙就能堅持下來的。既需要只爭朝夕的努力，也需要安靜等待的耐心。”他打了個比方，當運動員只是完成簡單任務，不怕苦好好練就行，培養隊員帶隊伍則是“系統工程”，就像大樓得一層一層地蓋，哪一層基礎不好都不行。而且，還得等待緣分和際遇。

　　緣分和際遇，出現在1996年的秋天。那一次，胡軍去業校挑選隊員，在後來成為天津體操隊領隊的姚洪臣組裏看中了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他名叫王冠寅。在這批隊員的大名單裏，王子強、康晨後來都成為體操名將，為天津男團綜合實力提升打下牢靠基礎，但發現並培養王冠寅卻是胡軍20多年執教成績單的最大亮點。

　　不過一開始，王冠寅先天的優點和缺點都非常突出。“入隊前，王冠寅就拿過全國少兒比賽的雙杠第一名。但他不屬於能力型的隊員，換句話説不是那種有勁兒的孩子，身體發育似乎也要慢一些。雙杠是一個需要力量與技巧完美結合的項目。力量不足讓他在青少階段很吃虧，別的隊員能輕鬆完成的動作，他就特別費勁。”胡軍想了想接著説：“他優點是基本功紮實，做出來的動作規範乾淨，佔一個美字。體操運動員練到高級階段，動作有‘美感’是非常關鍵的。”

　　缺什麼補什麼這句話，用在體操訓練上往往並不科學。“男孩的成長是分階段的，十一、二歲練柔韌、速度和靈活性，過早練力量容易把人練僵了，用技術能出來的動作，非要讓他用力量做出來，看著就不舒服了。”胡軍説。

　　胡軍給王冠寅的最初印像是“冷”，“棱角分明的臉，話少笑容更少，我們這幫小孩兒都怕他。不過自己當教練以後發現小孩兒真難管，有時真需要威懾力。”當時王冠寅所在的組是體操隊裏年齡段最小的，在他的記憶裏，除了吃飯、睡覺和上文化課之外，時間都是在體操館裏度過的。“在訓練場上他不惜力，好像總比我們先到訓練館，我們就不敢遲到偷懶了，而我們組也是所有三線隊組中訓練最系統的。有一次他給我們説動作要領，説説急了乾脆自己上杠親自演示，一套動作下來手都禿嚕皮了，當時他已經退役三年了。”

　　體操運動員通常八、九歲入隊，到十八、九歲進入成熟期，恰好是十年磨一劍。王冠寅這一劍的最終磨成是在2006年，他所在的國家隊集訓組解散後回天津隊參加冬訓。“胡指導找我，説現在你雙杠整體動作框架有了，動作姿態很漂亮，就缺一個讓人一看就記住你的動作。動作我給你選好了，練不練？”當時王冠寅萬萬沒想到胡軍給他選了“高冷”的挂臂前擺轉體360度（以下簡稱“挂臂360”）

　　“挂臂360”動作的困難點是，在世界範圍內運用的人太少，訓練中能夠選擇的技術模式和訓練方法有限，包括可以找到的視頻資料、輔助訓練手段也少的可憐。動作想成功唯有靠師徒二人大數量嘗試，冬訓的三個月裏胡軍經常在杠下一保護就一下午。用王冠寅的話説，是“一點點磨出來的”。

　　“挂臂360屬於E組高難動作，在當時全國只有我一個人可以完成。它讓我的雙杠動作難度系數一下就上去了，動作類型也變得非常全面。從2008年底到2011年一直保持中國雙杠的最高起評分，可以説一個動作改變了我的整個體操路線。”王冠寅説。

　　果然，王冠寅的第一個冠軍就是2006年拿到的。那是仙桃全國體操冠軍總決賽，他的雙杠成績是16.255分。之後，雙杠成為他密集奪冠的項目，2008年和2009年豐田盃冠軍，2011年大學生運動會冠軍，2008-2011體操世界盃多站冠軍……王冠寅的夙願之戰是2009年的倫敦世界體操錦標賽，那次他以15.975分獲得冠軍，為中國隊拿到比賽的第五金。同樣是2009年，陳一冰、王冠寅、康晨、曹恒久等隊員作為主力陣容的天津隊在全國體操錦標賽上獲得男子團體第三名，天津體操男團成績實現了歷史突破。

　　經過時間的歷練，當初相信個人拼博的胡軍現在覺得自己很幸運：“很多教練和我一樣付出努力卻默默無聞，回頭看看才知道幫助我的人太多，應該知道感恩。四十不惑，到該沉靜下來的時候了，榮譽、金錢這些身外事我已經學會放下，但唯獨面對體操，我的血仍然是熱的。”

　　撰文/王辰龍

　　從帶三線隊的後生到天津男隊當家老大，將隊伍從“軟柿子”帶成在國家級競技場上闖入團體季軍的硬骨頭，弟子從康晨、孫冰、王子強等在國內賽場上摘金奪銀的悍將到問鼎世界冠軍的雙杠小子王冠寅……1993年從天津體操男隊主力位置上退役任教至今，胡軍回想這22年走過的人生，與體操和熱血有關的記憶，一如他的外表一樣線條清晰、棱角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