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聚光燈包圍的奧運冠軍、世界冠軍的身後，地方隊教練員是這樣一個群體，他們是體操明星走向專業之路的第一位“星探”，在體操訓練場上付出了全部心力和汗水，他們的堅持和付出常人難以想像，在專業領域建樹頗多卻鮮有傳頌。天津體操協會常務主席劉振南就是這樣一名教練員，上世紀80年代他是天津體操專業隊建隊元老，也是體操名將董震、史琳琳心中一生的恩師。

　　“這就是當年的馬建福，今年南京青奧會上被採訪追蹤的那位法國隊的主教練，新聞裏只提到他是中國人，其實他是老河北隊的，不過早年天津有一段是河北省省會，老河北體操隊的隊址就在現在的李七莊。我當河北省體操青少年隊教練時，馬建福是我頭一批隊員中的一個。”

　　劉振南家中客廳面積最大的一面白墻上，挂滿體操生涯的獨家記憶。和老友圍坐喝茶閒談時，劉振南最多的話題也是體操，信手拈來的“體操秘史”是最受歡迎的節目。

　　1970年，復建不久的河北省體操隊招募隊員，劉振南跟隨在鐵路系統工作的父親來天津定居。當時他13歲，身體素質出眾此前一直是學校裏的運動尖子，但在體操項目上卻是“零基礎”。

　　“那是個特殊年代，體操人才培養特別不系統，要按現在科學選材的要求，單憑年齡大這條兒，就能把我擋在體操隊的大門外。”劉振南回憶，體操訓練館就是在一排小平房，沒有現在司空見慣的海綿墊子和彈簧地板，僅有的幾塊硬如木板的棕墊子還要幾組運隊員搶著用。墻上的大紅標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無聲地告訴劉振南，競技場上要取得成功的全部秘訣是一個“拼”字。

　　拼，成為劉振南之後30餘年體操生涯的信念。5年後，在李連杰獲得武術全能冠軍的1975年第三屆全運會上，18歲的劉振南作為主力陣容參賽，那年河北體操隊獲得全國團體第四名。

　　時間線推到1984年。劉振南剛滿27歲。當時的劉振南已經在河北省青少年隊教練員的位置上幹了好幾年，因能力出眾而被挖回天津，擔任天津青少年隊主教練。

　　雖然沒有一線隊斬金奪牌的壓力，但劉振南負責的體操人才梯隊建設，卻背負著向一線隊輸送後備力量的任務。當時，在特殊年代“斷檔”的天津體操在全國比賽中成績乏善可陳。面對一群基本功啟蒙階段的“小蘿蔔頭們”，教學任務繁重自不必説，就算公休日劉振南也要泡在市內各區夜校裏觀看訓練，尋找好苗子。

　　前體操世界冠軍“吊環王”董震至今還清晰記得8歲那年遇見“師父”劉振南時的情景。“1985年11月18日下午，我們正在成都道夜校參加訓練。教練把我帶到師父面前説，‘叫劉教練，以後你跟著他好好練吧’。師父的那時樣子現在還印在我腦子裏，他的言談舉止和動作有幾分神似我的父親，都是那種特別直爽的人。”

　　同一批入選天津青少年隊的還有史琳琳和胡軍。史琳琳從1994年到2001年期間一直是天津體操男隊征戰國內比賽的絕對主力，多次在全國體操錦標賽和全國體操冠軍賽上取得金牌，而胡軍則是現任天津體操隊主教練。

　　“在體操訓練方面師父屬於很有激情的教練，他的投入和言傳身教會讓我們這些小隊員自然而然地心生敬畏感，死心塌地願意跟著練。比如有時，我有一個技術卡在哪兒了，師父就一遍遍地糾正，其他的隊員上午訓練結束都去食堂吃飯，師父還在跟我講要領，做示範。直到動作符合規範為止，那已經是快1點了。師父就是這樣，訓練延長到多晚，但只要隊員沒有吃飯，他也絕不吃飯。對別的事也一樣，他要求你做到的事情，自己都要先做到。”董震回憶説。

　　對好苗子特別“加練”，在運動隊裏叫“吃小灶”。胡軍對“劉振南私家小灶”記憶猶新，那是別的隊員進入夢鄉時才“秘密”吃的。“有一段時間，每天晚上9點半，我會單獨被叫到宿舍樓上師傅的辦公室里加練鞍馬。每次進屋準有一個鞍馬在房間中央，當時以為那是教練的屋子裏本來就有的東西。後來才知道，80多斤的鞍馬是師父每天從體操訓練房自己背到4樓辦公室的，十一點‘加餐’結束，我回去睡覺，師傅還要把鞍馬背回去。”

　　運動員心中的“嚴師慈父”，卻是兒子眼中“陌生的爸爸”。

　　“到今天，我覺得對體操事業上沒有什麼遺憾，唯獨感覺欠兒子太多。”剛剛建隊那些年，在事業心和責任感驅動下，“五加二、白加黑”一週七天泡在隊裏是常態。兒子出生以後，劉振南也很少能回家陪伴。

　　1990年以後，劉振南升任天津一線隊主教練，從選材、隊伍管理到科學訓練樣樣都以嚴格著稱。當年日本女排有個主教練叫大松博文，因為帶隊管理和訓練自我要求特別高，被外界送了個‘魔鬼教練’的外號。隊員們當時理解不了劉振南的“拼”，就有人偷偷叫他‘魔鬼教練’，一來二去這個名號就在體操隊叫響了。現在他們回想起來，天津體操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後人才迭出，和“拼”的精神不無關係。

　　“在體操界工作了30年，到今天我時常回想這一生，自己與體操的關係是什麼，這個項目給予我了什麼？體操對於我的人生不能用成績和榮譽簡單概括，因為體操本身就是精神享受和滿足，儘管過程可能很辛苦。”劉振南説。他拿出一份多年前的簡歷，面對滿滿的“成績單”，劉振南勾去“教練”前面的“高級”兩個字。“對熱愛體操人來説，當好教練足夠了，高不高級那都是別人説的。”此時的他，端坐在典雅的根雕茶海前，用一盞公道杯稱量半生汗水與拼搏的分量，其中的艱辛和遺憾淡出記憶，化作氤氳茶香。

　　（撰文/王辰龍）